01
“乔安，你过来一下。”
陆铭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冬日结冰的湖面，听不出一点波澜。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水杯差点没拿稳。
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叫我的全名。
我磨磨蹭蹭地走到书房门口，他正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花花绿绿的曲线我看不懂，但他身边的空气是凝固的。
“怎么了，铭舟？”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点。
他没回头，只是用鼠标在屏幕上点了一下，一个交易记录的窗口弹了出来。
“解释一下。”
那串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直接烫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七十八万。
是我们这个小家庭所有的积蓄，一分不剩。
我攥紧了手心，指甲陷进肉里，试图用疼痛来维持镇定。
“我……”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你拿去干什么了？”陆铭舟终于转过身来，他的眼睛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让我窒息的失望，“乔安，我们说好的，这笔钱是留着给小宝以后上国际学校用的，你一个招呼都不打，就全转出去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不重，但密集地砸在我心上。
“我……我是有急用。”我的声音干涩。
“什么急用，需要七十八万？”他追问，眼神像手术刀一样，要把我剖开。
我不敢看他，只能盯着他身后书架上一排排整齐的摆件。
那是我们一起从世界各地淘回来的，每一个都有一段故事，可现在，它们都像在无声地审判我。
“是黎阳。”我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他的公司资金链断了，再没有钱进来，下个星期就要宣布破产清算了。”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我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我的神经上。
黎阳，我的男闺蜜，从穿开裆裤起就认识的伙伴，是我生命里除了陆铭舟和儿子之外，最重要的男人。
陆铭舟的脸色沉了下去，那种平静的湖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所以，你就把我们家的钱，拿去给他填窟窿？”
“不是填窟窿！”我急着辩解，“他只是暂时周转不开，他说他找到一个机会，只要抓住，公司就能起死回生！”
“什么机会？”陆铭舟的语气变得冰冷。
“一支股票。”我小声说，“他说有内部消息，这支股票下周会有重大利好，会连续涨停，只要我们投进去，半个月就能翻倍。”
我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这套说辞荒唐得可笑。
陆铭舟笑了，是那种气极了的冷笑。
他站起来，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他比我高一个头，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我完全笼罩。
“乔安，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傻子？”
“我没有……”
“你拿着我们儿子的教育金，去赌一个所谓的‘内部消息’？就为了你的好朋友黎阳？”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地问。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不住地摇头。
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
我不该动用家庭存款，更不该瞒着他。
可是一想到黎阳在电话里那种近乎绝望的哭腔，我就没办法坐视不管。
“对不起，铭舟，我……”
“别说对不起。”他打断我，“钱已经投进去了，现在说这些没用。”
他走回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我以为他要查那支股票的代码，然后狠狠地骂我一顿。
可他没有。
他调出了另一个账户的界面，那是他的个人投资账户，里面的钱是他自己的年终奖和项目分红，从来不和我俩的共同储蓄混在一起。
然后，他把那个界面，转向了我。
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股票代码。
“星图科技”。
和黎阳告诉我的一模一样。
更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的是，持仓金额那一栏，赫然显示着一个数字。
一百二十万。
他不仅买了，而且比我买得更多，多得多。
我呆呆地看着他，又看看屏幕，感觉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
“你……你也买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陆铭舟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难辨的神情。
“是，我也买了。”
他说。
“就在你把钱转出去的第二天。”
02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为什么？”我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
陆铭舟没有立刻回答我。
他关掉了电脑屏幕，房间里暗了下来，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他沉默的轮廓。
“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信黎阳？”他反问我。
这个问题把我问住了。
为什么信黎阳？
这好像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我和黎阳的交情，可以追溯到我们还穿着尿不湿的时候。
我们两家是世交，住在一个大院里，从小一起上学，一起逃课，一起挨揍。
我青春期第一次来例假，染红了白色的裙子，窘迫得想死，是他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系在我腰上，一路护送我回家。
我大学失恋，哭得天昏地暗，是他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火车，从北到南，跑到我的城市，陪我在学校操场一圈一圈地走到天亮。
他见过我所有的狼狈，也分享过我所有的荣耀。
后来，我认识了陆铭舟。
陆铭舟沉稳，内敛，像一座山，能给我安稳。
而黎阳，更像一阵风，自由，不羁，能带给我快乐。
他们两个，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支撑。
结婚的时候，黎阳是我的伴郎，他把我的手交到陆铭舟手里时，眼眶是红的。
他对陆铭舟说：“我把我最好的宝贝交给你了，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抢回来。”
陆铭舟当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这些年，他们两个的关系也处得不错，像朋友，但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陆铭舟知道黎阳在我心里的分量，他也尊重我们的友谊。
所以，当黎阳走投无路地向我求助时，我几乎没有犹豫。
黎阳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创业，做的是人工智能领域，一个很烧钱的项目。
前几年，他拉到了几轮融资，公司一度风生水起。
可这两年，大环境不好，投资人变得谨慎，他的公司技术上迟迟没有突破性的进展，资金链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上周他给我打电话，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
“安安，我可能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银行的贷款到期了，催得我头都大了，几个大股东也撤资了，员工的工资都快发不出来了。”
“我爸妈把他们的养老钱都拿给我了，可还是杯水车薪。”
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压抑的哽咽，我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一个在投行工作的朋友，给了我一个内部消息，说‘星图科技’这家公司，下周会公布一项颠覆性的技术突破，并且会被一家行业巨头收购，股价至少能翻两番。”
“安安，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我把公司账上最后一点能动的钱，还有我爸妈的钱，全都投进去了。”
“可是还差一点，还差几十万的缺口，才能补上银行的贷款……”
他没有明说让我借钱，但我听懂了。
挂了电话，我一夜没睡。
我看着身边熟睡的陆铭舟和儿子，心里天人交战。
我知道，动用家庭储蓄是一件多么愚蠢和冒险的事情。
陆铭舟是一个极其厌恶风险的人，他的理财观念就是稳健，我们家的钱，大部分都放在银行定期和一些低风险的理财产品里。
他绝对不会同意我拿这笔钱去炒股，还是这种所谓的“内部消息股”。
可我一闭上眼，就是黎阳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我想起了小时候，我被人欺负，他会挥着小拳头挡在我面前。
我想起了我工作不顺，他会二话不说开车带我去海边吹风。
他是我过命的交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
于是，第二天，我趁着陆铭舟上班，偷偷地去了银行，把我们联名账户里的七十八万，全部转到了我的个人账户，然后又转进了证券账户，全仓买入了“星图科技”。
做完这一切，我整个人都是虚脱的。
接下来的一周，我活在巨大的煎熬里。
一边是背叛了丈夫的负罪感，一边是担心血本无归的恐惧。
我每天刷新几十遍股票软件，看着那支股票纹丝不动，心就往下沉一分。
我甚至不敢给黎阳打电话，怕听到坏消息。
我没想到，审判来得这么快。
陆铭舟每个月底都有查账的习惯，我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现在，面对他冰冷的质问，那些纠结和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因为他是黎阳。”我看着陆铭舟，轻声但坚定地说，“因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在求救，我不能不管。”
我的回答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沉默了更久，久到我以为他会爆发。
但他没有。
他只是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一种我听不懂的复杂情绪。
“乔安，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内部消息？”
“什么意思？”我心里一紧。
“你觉得，黎阳那个在投行的朋友，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消息告诉他？”
“我……”我确实没想过这个问题。
“天上不会掉馅饼。”陆铭舟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夜色，“所有的馈赠，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从我的头顶浇下。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可能。
“你的意思是，这个消息是假的？是个圈套？”我的声音开始发颤。
“我不知道。”陆铭舟摇摇头，“但我知道，能接触到这种级别消息的人，不会轻易分享给别人。”
“那你为什么还要买？”我脱口而出，“你还买了那么多！”
他转过身，月光照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
“因为，我也收到了一个消息。”
“只是，我的消息来源，和你，和黎阳，可能不太一样。”
03
陆铭舟的话，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了千层浪。
“你的消息来源？”我追问，“是谁告诉你的？”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拉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我。
文件夹是牛皮纸做的，很厚，上面没有任何标签。
我迟疑地接过来，打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资料，第一页的标题是《关于星图科技的尽职调查报告》。
我愣住了。
尽职调查？这不是在商业并购或者投资前才会做的吗？
我一页一页地翻下去，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数据分析，关于星图科技的技术专利、财务状况、市场前景……
我看得头晕脑胀，但最后几页的结论部分，我还是看懂了。
报告指出，星图科技虽然目前财务状况不佳，但其在“光子芯片”领域的技术积累，是国内顶尖的，一旦技术实现商业化应用，将拥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报告的最后，给出了一个建议：建议我方公司“天穹资本”对其进行战略性收购。
天穹资本！
这个名字我如雷贯耳，是国内顶尖的投资机构。
而陆铭舟，就在天穹资本工作，是一名高级投资经理。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铭舟，你……”我抬头看着他，声音都在抖，“收购星图科技的，是你们公司？”
陆铭舟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得像一个精心编排的剧本。
黎阳从他朋友那里得到内部消息，说星图科技要被收购。
而我的丈夫，陆铭舟，恰好就是负责这次收购的操盘手之一。
“所以，你买这支股票，是因为你知道公司要去收购它？”
“是。”他回答得很干脆。
“这是违规的，对不对？”我虽然不懂金融，但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利用内幕信息进行交易，是犯法的！”
“理论上是。”陆铭舟的表情很平静，“但这次收购，是我主导的。在董事会最终决议通过前，所有的信息都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我用的是我爸的账户，操作得很隐蔽，不会有人查到。”
他的坦白让我感到一阵寒意。
我认识的陆铭舟，一向严谨、自律、循规蹈矩，甚至有些刻板。
他会为了一个小数点的问题，和下属争论半天。
他会因为我闯了一次红灯，对我进行半个小时的思想教育。
可现在，他却云淡风轻地告诉我，他利用职务之便，进行了内幕交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解地看着他，“我们不缺钱，你每年的收入足够我们过上很好的生活了，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为了一个保障。”陆铭舟说，“乔安，你以为我做投资经理，每天看到的都是光鲜亮丽的财富神话吗？不，我看到更多的是破产、倒闭和一无所有。”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没有什么工作是铁饭碗。尤其是在我这个行业，今天你是年薪百万的精英，明天可能就因为一次投资失败，被扫地出门。”
“小宝一天天长大，以后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我想给他，也给你，一个更确定的未来。”
他的话，让我无言以对。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生活安稳而幸福，却不知道，在他平静的外表下，隐藏着如此深的不安全感。
“可是……黎阳呢？”我突然想起了最关键的问题，“他的消息，又是从哪里来的？难道也是你们公司的人透露出去的？”
陆铭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也是我最想不通的地方。”他说，“这次收购项目，保密级别非常高，核心团队不超过五个人，每个人都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消息不可能从我们这里泄露出去。”
“那会是谁？”
“我怀疑，是星图科技那边出了问题。”陆铭舟的眼神变得锐利，“有人想在收购消息公布前，拉高股价，从而在谈判中获得更高的收购价码。”
“他们故意放出消息，吸引散户接盘，制造一种交易火爆的假象？”我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心惊。
“有这个可能。”陆铭舟说，“这在资本市场是常见的伎俩。如果真是这样，那黎阳……就是被利用的那个‘散户’。”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如果陆铭舟的猜测是真的，那黎阳得到的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内部消息，而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毒饵。
那些放出消息的人，根本不在乎黎阳这种小投资者的死活，他们只是想利用他的资金，来抬高自己出货的价格。
一旦收购消息正式公布，股价确实会涨。
但在这之前，那些庄家很可能会先进行一轮洗盘，把黎阳这样的散户全部清扫出局，甚至可能制造利空消息，让股价暴跌，让他们血本无归。
“那……那我们怎么办？”我慌了，抓着陆铭舟的胳膊，“黎阳把所有的钱都投进去了，要是跌了，他就真的完了！”
“现在只能等。”陆铭舟拍了拍我的手，试图安抚我，“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只要我们公司的收购计划不变，星图科技的基本面就在那里，股价最终还是会上去的。”
“可是中间的过程呢？如果它先暴跌呢？”
“那就要看黎阳能不能扛得住了。”陆铭舟的语气很沉重。
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我本以为，我是在帮助我最好的朋友。
却没想到，我可能亲手把他推进了一个更深的火坑。
而我的丈夫，那个我本以为可以依靠的港湾，他也在同一艘船上，但他似乎有着自己的航海图，而我，只是一个无意中闯入的偷渡客。
我们两个人，因为同一个秘密，在黑暗中对峙。
我们都买了一支股票。
我为了友情，赌上了全家的未来。
他为了未来，赌上了一次职业道德。
我们谁更高尚，谁又更自私？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那个写着我们共同名字的存折，已经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横亘在我们夫妻之间。
04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陆铭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送儿子上学，晚上睡在同一张床上。
但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
我们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个关于“星图科技”的话题，仿佛那是一个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会释放出我们都无法承受的后果。
我每天都活在焦虑之中。
白天，我假装正常地上班，处理着那些琐碎的工作，但我的心思完全不在上面。
我把股票软件的界面设置成最隐蔽的模式，每隔几分钟就偷偷看一眼。
星图科技的股价，就像一条死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上涨，也没有下跌。
这种平静，比暴跌更让我感到恐惧。
这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你不知道下一秒，是狂风还是雷暴。
我不敢联系黎阳。
我怕他问我钱的来源，我更怕他告诉我什么坏消息。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那个所谓的“内部消息”是真的，祈祷陆铭舟的收购计划能顺利进行。
陆铭舟比我更沉默。
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常常我跟儿子都睡了，才听到他开门的声音。
他身上的烟味也越来越重。
我知道，他承受的压力比我大得多。
我只是赌上了我们家的七十八万，而他，赌上的是上亿的收购案，还有他自己的职业生涯。
周四晚上，我给儿子讲完睡前故事，回到卧室，发现陆铭舟已经回来了。
他没有开灯，只是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指尖的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
我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还在担心吗？”我轻声问。
他没有回答，只是把手里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摁灭。
“乔安。”他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我们都亏了，你会怪我吗？”
我愣了一下。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只想着黎阳会不会破产，却没想过，我们自己也可能血本无归。
那不仅仅是七十八万，加上陆铭舟投进去的一百二十万，是近两百万的巨款。
是我们这个中产家庭，几乎所有的流动资产。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回答，“也许会吧。但我更怪我自己。”
是我先打破了我们之间的信任，是我先拿这个家去冒险。
他转过头，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我。
“你有没有想过，黎阳为什么偏偏找你？”
“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就因为是最好的朋友？”陆铭舟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他知道我们家的经济状况，他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应该清楚，向你开口，会让你陷入什么样的境地。”
他的话，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你想说什么？你想说黎阳是故意利用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铭舟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整件事都很蹊跷。一个濒临破产的人，突然得到了一个能救命的内部消息，这个消息的源头不明不白，而他又恰好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一个已婚的、最好的女性朋友，并成功地让她动用了家庭储蓄……这里面的每一个环节，都透着一股不合常理的味道。”
我沉默了。
因为我无法反驳陆铭舟的话。
是啊，黎阳为什么不找他那些生意场上的朋友？为什么不去找其他更有实力的投资者？
为什么偏偏是我？
一个除了有点积蓄，在商业上一窍不通的家庭主妇？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们关系好吗？
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我的心里。
会不会，黎含阳从一开始，就知道陆铭舟在天穹资本工作？
他知道天穹资本正在计划收购星图科技？
他所谓的“内部消息”，根本不是来自什么投行的朋友，而是来自一个更深，更隐秘的渠道？
他找到我，不是因为我是他最好的朋友乔安，而是因为我是天穹资本投资经理陆铭舟的妻子？
这个想法让我不寒而栗。
如果真是这样，那黎阳对我的友情，又算什么？
是真心，还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算计？
“不会的。”我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黎阳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算计我的。”
陆铭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一刻，我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玻璃，好像有了一丝裂缝。
我们不再是单纯的丈夫和妻子，更像是两个坐在同一条赌船上的赌徒，前方的航路，一片迷雾。
第二天，周五，是这支股票交易的最后一天。
如果周末再没有消息，下周一开盘，很可能就是决定我们所有人命运的时刻。
我一整天都心神不宁。
下午三点，股市收盘。
星图科技的股价，依然像一潭死水。
我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就在我准备关掉电脑，接受命运的审判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乔安女士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
“是我，请问你是？”
“我是黎阳的助理，我叫小文。”
“小文？”我心里一紧，“黎阳他怎么了？是不是公司出事了？”
“黎总他……”电话那头的小文迟疑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黎总他没事。他让我转告您，谢谢您。还有……他说，让您转告陆先生，‘凤凰’已经准备起飞了，请‘天穹’做好准备。”
凤凰？天穹？
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小文，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凤凰天穹的？你让黎阳自己跟我说！”
“对不起，乔安女士，黎总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我的话已经带到了。”
说完，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呆立在原地。
凤凰……天穹……
陆铭舟之前给我看的那份尽职调查报告里，好像提到过这次收购项目的内部代号。
叫什么来着？
我想起来了。
《“凤凰计划”可行性报告》。
我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几乎凝固了。
05
我冲出办公室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
我没有打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我的头上，身上。
我需要冷静。
我需要一个解释。
我开着车，在晚高峰拥堵的城市里疯狂穿行。
无数的喇叭声在我耳边尖叫，但我什么都听不见。
我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个助理小文说的两句话。
“凤凰已经准备起飞了。”
“请天穹做好准备。”
这绝对不是巧合。
黎阳，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知道这次收购的内部代号，他知道陆铭舟的公司叫天穹资本。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给我的那个故事，那个关于投行朋友的内部消息，全都是骗我的！
他利用了我对他的信任，利用了我丈夫的身份，他把我当成了一颗棋子，一个向陆铭舟传递信息的棋子！
愤怒和背叛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一直以为，我和黎阳之间，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友谊。
我愿意为他两肋插刀，甚至不惜背叛我的家庭。
可到头来，我只是他商业棋局里的一枚棋子？
我把车开到了黎阳公司的楼下。
那是一栋气派的写字楼，几个月前我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人来人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可现在，公司门口冷冷清清，前台的灯都关了。
我冲进大楼，保安拦住了我。
“小姐，你找谁？上面已经下班了。”
“我找黎阳！你们黎总！”我冲他喊。
“黎总早就走了。”保安说，“今天下午公司开了个会，好像是说公司被收购了，所有人都放假了，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被收购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这么快？
我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黎阳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他不会接的时候，终于通了。
“安安？”黎阳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又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你在哪儿？”我的声音冰冷。
“我……我在外面跟几个朋友庆祝呢。”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庆祝？”我冷笑一声，“庆祝你公司被收购，还是庆祝你成功地利用了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说：“安安，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黎阳，你把我当什么了？朋友？还是你用来给你丈夫传话的工具？”
雨水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安安，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听！”我打断他，“我只想问你一句话，你从一开始，是不是就知道陆铭舟在负责收购星图科技？”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这个沉默，已经给了我答案。
“是。”他终于承认了。
我的心，彻底碎了。
“为什么？”我用尽全身的力气，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我们二十多年的交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钱吗？”
“不是的，安安！”黎阳的声音急切起来，“正因为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我才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蒙在鼓里！”
“我被蒙在鼓里？”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被谁蒙在鼓里？被你吗？”
“是被陆铭舟！”黎阳的声音也拔高了，“安安，你根本不知道你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根本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什么意思？”
“星图科技，根本不是天穹资本主动要收购的！”黎阳在电话那头，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是我，是我主动找到了他们，是我把星图科技卖给了他们！”
我彻底懵了。
“你……你说什么？”
“星图科技的核心技术，是我和几个大学同学一起研发的。但是，我们的资金一直很紧张，根本撑不起后续的研发和生产。所以，我一直在寻找合适的买家。”
“天穹资本，就是我找到的最好的买家。而负责这个项目的，就是你老公，陆铭舟。”
“我们已经秘密接触了半年了。整个谈判过程，非常艰难。陆铭舟这个人，是个极其厉害的对手，他把价格压得非常低，几乎是贴着我的底线。”
“我知道他想用最小的代价，吞掉我的心血。我不甘心。”
“所以，我设计了这一切。”
“我故意放出消息，说公司资金链断了，濒临破产，让他放松警惕。”
“然后，我再通过你，把那个所谓的‘内部消息’透露出去。我知道你一定会心软，一定会帮你。”
“而你，一定会动用你们家的存款。以陆铭舟的精明，他很快就会发现。”
“当他发现，自己的妻子，竟然拿着家里的救命钱，去买一支他正准备压价收购的股票时，他会怎么想？”
“他会以为，是他们公司内部的消息泄露了。他会担心，是不是有其他的竞争对手也盯上了星图科技。”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尽快完成收购，而且，要用一个相对合理的价格，来安抚我们这些‘知道内幕’的股东。”
我听着黎阳的叙述，感觉自己像一个傻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原来，这根本不是什么友情和背叛的故事。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商业战争。
黎阳是进攻方，陆铭舟是防守方。
而我，是黎阳安插在敌人阵营里的一颗定时炸弹。
我的“愚蠢”和“冲动”，成了黎阳谈判桌上最有利的筹码。
“所以，那个助理打给我的电话，也是你安排的？”
“是。”黎阳说，“‘凤凰’是星图科技的代号，‘天穹’是陆铭舟的公司。我让她告诉你这些，就是为了向陆铭舟摊牌。告诉他，我知道他的底牌，游戏该结束了。”
“你……你真是个疯子。”我靠在冰冷的车身上，浑身都在发抖。
“兵不厌诈。”黎阳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愧疚，“安安，商场如战场。我对不起你，利用了你的感情。但是，我没有害你。星图科技的价值是真的，你们买的股票，只会赚，不会赔。”
“你以为我是在乎那些钱吗？”我对着电话嘶吼，“我在乎的是你！黎阳！你毁了我们之间的一切！”
“对不起。”
这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站在瓢泼大雨里，放声大哭。
我哭我错信了人，哭我二十多年的友情成了一个笑话。
我也哭我的婚姻，那个我以为坚不可摧的城堡，原来早就被外面的世界渗透得千疮百孔。
我的丈夫，我的挚友。
他们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进行着一场殊死的搏斗。
而我，是这场战争里，最无辜，也最可悲的牺牲品。
06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家的。
当我失魂落魄地推开家门时，陆铭舟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没有看电视，也没有看书，只是静静地坐着，好像已经等了我很久。
客厅的灯光很亮，照得我脸上湿漉漉的雨水和泪痕无所遁形。
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来，走进浴室，拿了一条干毛巾出来，递给我。
“先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他的声音很平静。
我没有接毛巾，只是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我问。
陆铭舟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在你把钱转出去，我发现我们买了同一支股票的时候，我就开始怀疑了。”他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你宁愿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为你担心，为黎阳焦虑，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
“告诉你什么？”陆铭舟反问，“告诉你，你最好的朋友，正在处心积虑地算计我？还是告诉你，你的丈夫，正在和你的朋友进行一场商业厮杀？”
“乔安，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对你说这些？”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是啊，他能怎么说呢？
无论他说什么，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残忍的揭示。
揭示我友情的虚伪，揭示我婚姻的暗流。
“所以，你就选择什么都不说。”我惨笑一声，“你就看着我，像个小丑一样，在你们两个男人之间，扮演着一个被蒙蔽的传声筒。”
“我没有！”陆铭舟的音量也提高了一些，“我只是不想把你卷进来！这是我和黎阳之间的事，是商业上的博弈，和你无关！”
“怎么会和我无关？”我激动地指着自己的心口，“我用了我们家的钱！我用了我们儿子的教育金！我为了他，背叛了你！这一切怎么会和我无关？”
“那不是你的错！”陆铭舟走上前，想要抓住我的肩膀，被我一把甩开。
“那是我太天真，太愚蠢！我以为他真的走投无路了，我以为我是在救他！”我的情绪彻底崩溃了，“结果呢？我只是他用来对付你的一个工具！”
“乔安，你冷静点。”
“我冷静不了！”我歇斯底里地喊道，“陆铭舟，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可笑？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妻子，特别好骗？”
陆铭舟看着我，眼睛里充满了痛惜。
他没有再试图靠近我，只是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轻声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乔安，我知道你和黎阳的感情。我知道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你一定会帮他。这恰恰是你最珍贵的地方，你善良，重感情。”
“黎阳就是利用了你的善良。”
“而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只是想保护你的这份善良，不被商业场上那些肮脏的东西污染。”
“所以，我选择了一个人去面对。”
“我假装不知道你的钱投进了股市，我假装不知道黎阳的意图。我只是按照我自己的节奏，去和他谈判，去和他周旋。”
“我以为，只要我能处理好这一切，你就可以永远不用知道这些糟心事。”
“我以为，这是对你最好的保护。”
听着他的话，我心里的愤怒，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是心疼，也是悲哀。
我的丈夫，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爱我，在保护我。
他选择了一个人，扛下了所有的压力和算计，试图为我撑起一片纯净的天空。
可他不知道，这种“保护”，对我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隔绝。
他把我当成了一个需要被圈养在城堡里的公主，却忘了，我也想成为能和他并肩作战的战友。
“陆铭舟。”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们是夫妻。”
“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保护，是坦诚。”
“你可以告诉我你工作上的烦恼，你可以告诉我你遇到的对手有多狡猾。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一起面对。”
“而不是你一个人，把所有的墙都砌好，然后把我关在里面，告诉我，外面很安全。”
“那不是安全，那是牢笼。”
我的话，让陆铭舟怔在了原地。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仿佛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是我错了。”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乌云散去，一轮明月挂在天边，清冷的光辉洒进客厅。
我和陆铭舟，就在这片月光下，静静地对视着。
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但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废墟之上，开始重建。
第二天，是周一。
股市开盘。
星图科技的股票，毫无悬念地，一字涨停。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连续五个涨停板。
我们投进去的钱，翻了一倍还多。
我们赢了钱。
但我们好像，都输了什么。
07
账户里的数字每天都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增长。
曾经那笔让我夜不能寐的七十八万，如今变成了一百五十多万。
加上陆铭舟的一百二十万，现在也变成了两百四十多万。
我们这个小家庭，在短短一周之内，凭空多出了近两百万的资产。
这笔钱，足以让小宝上最好的国际学校，足以让我们换一辆更好的车，甚至足以在郊区再买一套小公寓。
可是，我和陆铭舟，谁也高兴不起来。
那晚的争吵之后，我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下来，但一种更深层次的疏离感却在蔓延。
我们开始尝试着交流。
陆铭舟会主动跟我说一些他工作上的事情，比如哪个项目进展顺利，哪个项目的对手很难缠。
我也会跟他分享我工作中的趣事，和儿子在学校里的点点滴滴。
我们努力地想要回到从前那种亲密无间的状态，但我们都知道，回不去了。
那道因为黎阳和星图科技而产生的裂痕，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它就像一道伤疤，虽然愈合了，不再疼痛，但每次看到，都会提醒我们曾经发生过什么。
我和黎阳，也再没有联系过。
他没有再给我打过电话，我也没有主动找过他。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他。
是该恨他利用了我，还是该感谢他让我们赚了钱？
我们二十多年的友谊，就这样，以一种最不堪的方式，画上了一个句号。
有时候，我会在财经新闻上看到他的名字。
“星图科技创始人黎阳成功套现，实现财务自由。”
“昔日创业明星黎阳转型投资人，眼光独到。”
新闻上的他，意气风发，笑容满面。
和我记忆里那个在电话里哽咽的男人，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在他午夜梦回的时候，会不会有一丝丝的愧疚，会不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叫乔安的傻姑娘，为了他，差点毁了自己的家。
也许不会吧。
在他们这些玩弄资本的人眼里，感情，可能只是最不值钱的消耗品。
周末，陆铭舟提议，我们一家三口去郊区的度假村住两天。
他说，我们都需要放松一下。
我同意了。
度假村的风景很美，有山有水，空气清新。
儿子小宝玩得很开心，在草地上追着蝴蝶跑。
我和陆铭舟并肩走在湖边的小路上，看着夕阳把湖面染成一片金黄。
“乔安。”他突然开口，“那笔钱，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我摇了摇头。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这笔钱来得太不光彩，我总觉得它像一块烫手的山芋。
“我想，把我们赚到的那部分，捐出去吧。”陆铭舟说。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捐出去？”
“嗯。”他点了点头，“捐给一些需要帮助的科技创业项目。就当是……为我这次不光彩的胜利，赎罪。”
我看着他的侧脸，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坚毅的轮廓。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就释然了。
是啊，钱财乃身外之物。
它能买来很多东西，但买不来心安。
陆铭舟，他终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有原则，有底线的男人。
他会犯错，会走捷径，但在最后关头，他还是会选择回到正确的轨道上。
“好。”我笑着说，“我同意。”
“不过，本金得留下。”我补充道，“那可是小宝的教育金，一分都不能少。”
陆铭舟也笑了。
那是这段时间以来，我第一次看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
轻松，坦然。
“那是自然。”他说。
我们相视一笑，之前所有的隔阂和不快，仿佛都在这个笑容里，烟消云散了。
我们可能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信任。
但我们，找到了另一种相处的方式。
一种更成熟，更坦诚，也更坚韧的方式。
我们都看清了彼此身上的不完美，也看清了生活中的那些灰色地带。
但我们，还是选择，继续牵着对方的手，走下去。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我拿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的，是那个我以为再也不会出现的名字。
黎阳。
08
我看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很久。
陆铭舟也看到了那个名字，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做决定。
最终，我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我走到一边，离陆铭舟和小宝远了一些。
“喂。”我的声音很平静。
“安安，是我。”黎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我知道。”
“你……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我说，“托你的福，赚了点钱。”
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讽刺。
电话那头沉默了。
“安安，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无法弥补对你的伤害。”他低声说，“我今天给你打电话，不是想求你原谅。”
“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当年，你爸爸生病住院，急需一笔手术费。你到处借钱，但都碰了壁。”
“最后，是你拿着一张二十万的银行卡，交给了医院。”
“你当时告诉我，那是你找一个远房亲戚借的。”
“其实，不是。”
“那笔钱，是我给你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是我第一次创业，赚到的第一桶金。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买一辆你最喜欢的甲壳虫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但知道叔叔生病后，我就把钱全部取了出来。”
“我不敢直接给你，我怕你自尊心强，不肯要。”
“所以，我骗了你。”
“安安，我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亏欠我什么。”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二十多年的感情，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可以用来交易的筹码。”
“在商场上，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混蛋。但在你面前，我永远是那个愿意为你挡子弹的黎阳。”
“这次，我利用了你，也伤害了陆铭舟。这是我的错，我认。”
“但是我没有选择。我身后，是上百个跟我一起打拼的兄弟，是他们上百个家庭。我不能让他们因为我的失败，而丢了饭碗。”
“所以，我只能选择伤害你们两个。”
“对不起。”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站在湖边，泪流满面。
原来，是这样。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过去，他也曾那样不计回报地，保护过我。
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陆铭舟走到我身边，没有问我电话的内容，只是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肩上。
“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他说。
我转过头，看着他。
月光下，他的眼神温柔而包容。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黑与白，也没有纯粹的对与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自己的苦衷，自己的不得已。
黎阳是这样，陆铭舟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爱，去守护，去争取。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会犯错，会伤害到别人，也会被别人伤害。
但这，就是生活。
“铭舟。”我轻声叫他的名字。
“嗯？”
“我们把那笔钱，以黎阳的名义，捐出去吧。”我说。
陆铭舟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笑了，伸手把我揽进怀里。
“好。”
远处的草地上，传来了儿子小宝清脆的笑声。
他正举着一个小小的风车，在夜风里奔跑。
风车转呀转，就像我们不停旋转的人生。
有风起，有风停。
有得到，有失去。
但只要，那个陪你一起看风景的人，还在身边。
那这一切，就都值得。
我靠在陆铭舟的怀里，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心里一片宁静。
我知道，我们家的故事，翻开了新的一页。
这一页，写着坦诚，写着理解，也写着，历经风雨后，更加坚定的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