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三大节度使正掣肘着大梁的根基。
凤翔节度使李孝贞、泾原节度使林燮、纪城军节度使郭保权,各掌一方兵权。
此三人绝非易与之辈,麾下牙兵更是桀骜难驯,个个如狼似虎;萧选孤身困守长安,仅凭一己之力,怎能压得住这群虎狼?
萧选垂首轻叹,翻身下马,牵着马缰,一步步朝长安府衙的方向挪去。
行至半途,一个头顶八卦巾、手托罗盘的青衫郎忽然高声吆喝。
“算命咯!算姻缘算前程,不准分文不取!算一卦,消灾挡祸,百试百灵!”
萧选脚步一顿,又是一声叹息,抬眼望向那声嘶力竭的年轻人。
他缓步走到卦摊前,青衫郎立刻抬眸看来,攥紧罗盘往前凑了凑。
“公子留步!可要算上一卦?”
萧选在小马扎上坐定,将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字一句报给了这掌盘先生。
青衫郎指尖飞快掐算,忽然双目一亮,惊声道。
“好家伙!公子骨相非凡,定是大梁龙子!我敢断言,您日后必登九五之尊!不知公子肯信我否?”
萧选苦笑着摇头:“唉……我如今无兵无将,无依无靠,哪有资本去争那天下?一身空囊,不过是霉运缠身罢了!”
说罢便要起身离去,青衫郎却快步拦在身前,拱手笑道。
“哎!殿下此言差矣!常言道否极泰来,霉运到头,好运自会登门!在下京兆府程知忌,不知殿下愿收纳在下吗?”
萧选连忙回礼,眼中燃起微光:“哦?先生既精于命理,想必也通经纬之术。我乃秦王萧选,还望先生不吝赐教,助我一臂之力!”
二人一同踏入秦王府邸,刚落座,程知忌便开口问道。
“秦王殿下,为何您眉宇间总凝着愁绪,频频叹气?”
萧选望着堂外天色,怅然道:“长安之外,凤翔、泾原、纪城三军虎视眈眈,我却手无半兵一卒!日后免不了要看他们脸色行事,谁愿一辈子仰人鼻息?”
程知忌却抚掌轻笑:“非也!殿下该看清眼前的棋局。前年凤翔节度使李孝贞与梁军交战惨败,只得上表归降,如今正闭门养兵,无暇他顾。”
“至于泾原节度使林燮,他父亲刚病逝不久,是手下牙兵硬把他推上帅位的。”
程知忌俯身向前,声音压低了些:“林燮此刻焦头烂额,麾下士兵要军饷要粮草,逼得紧。他正急着找个靠山分摊压力,若有人能解他燃眉之急,他定会感恩戴德。”
“那纪城军的郭保权呢?他和林燮是一路货色,连自己人的粮饷都凑不齐,还敢痴心妄想去打长安?”
萧选眼中闪过一丝希冀,试探着问:“这么说……我该去拉拢纪城军节度使郭保权?”
程知忌摇头失笑:“哈哈,错了!殿下该找的是泾原的林燮。别忘了,他现在眼里只有钱,其他的都顾不上。”
萧选眉头又皱起来:“可我刚到长安,手头兵力不过两千人。这两千人虽能一战,但正如你所说,我也缺银钱啊!我自身都囊中羞涩,怎么拉拢林燮?况且这两千兵,我还没摸清底细。”
程知忌握紧右拳,轻轻叩了叩桌案,胸有成竹道:“无妨!殿下若有胆量,可直接去泾原镇见林燮,他必定会亲自相迎。”
同一时刻,泾原节度使林燮正亲自在营中府库翻查,脸色越来越沉。
他抓过府库官,厉声问道:“库里还剩多少军饷?”
府库官吓得脸色发白,颤声道:“回节帅!这点存粮军饷,撑不过七千赤焰军两个月啊!”
林燮急得在帐中踱来踱去,直拍大腿:“怎么会这样!唉!这下完了!要是发不出军饷,底下的人非把我掀下来不可,到时候我必死无疑!”
泾原赤焰军常年保持七千兵力,从未扩充。周边几个州虽需供给军资,可那点钱财,根本是杯水车薪。
赤焰军建制多年,林燮不是没想过裁军,可其中的风险实在太大。
一旦提裁军,军中必定哗变;就算真能顺利裁撤,兵力大减的泾原镇,转眼就会被凤翔、纪城两军吞并。
林燮忽然想起一个人,急忙喊道:“快把言阙给我叫来!”
言阙今年二十一岁,十六岁那年还是个没见过兵器的农夫,因识文断字又孔武有力,被招入赤焰军。
他上马能冲锋陷阵,下马能出谋划策,如今已是林燮最信任的心腹。
见林燮在帐中焦躁踱步,言阙躬身行礼,轻声问道:“节帅刚接掌军务,为何如此焦灼?”
林燮猛地回头,摊开双手满脸无奈:“言阙,现在泾原军的军饷,连两个月都撑不住了!你说怎么办?要是解决不了,咱们全完了!”
言阙眉头紧锁,低头沉思:眼下能拉拢的势力,会是谁呢?
沉吟半晌,他猛地抬头,对林燮道:“节帅!近来梁帝萧子德封次子萧选为秦王,派他去长安收拾烂摊子,此人或许能帮我们。”
林燮满脸怀疑:“萧选?他能帮什么忙?长安被叛军洗劫得一片狼藉,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就靠那两千梁军自保都难,还能拉拢我们?”
言阙耐心劝道:“节帅,他们现在没钱,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我们不妨以出兵镇守北侧、护卫秦王为名,向萧选讨要军饷!他正缺人手,定会答应我们的条件。此人敢远离汴梁,野心定然不小!”
林燮背着手,盯着言阙反问:“要是萧选也拿不出钱呢?”
言阙上前一步,语气恳切:“不管他有没有钱,我们都该先和他结盟。节帅现在最要紧的是解决军饷问题,要是连这个坎都过不去,谈何将来?”
林燮咬了咬牙,重重点头:“好!就听你的!”
话音刚落,一名牙兵掀帐而入,高声禀报:“节帅!营外有一人求见,自称大梁秦王萧选!我等不敢擅自处置!”
林燮眼睛一亮,连忙挥手:“快!快请他进来!”
言阙转身快步迎出营外,只见萧选正骑在一匹栗色骏马上,凝神观察着赤焰军的营垒。
赤焰军并未驻扎在泾原城内,而是在城外扎下了一座大营。
营中传来阵阵“嘿哈”的呐喊,显然将士们正在加紧操练。
天氣炎热,萧选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
这时,他看见一名身着红色六品官服、头戴襆头的官员快步走来,正是言阙。
言阙恭敬地拱手行礼:“下官泾州司马言阙,恭迎秦王大驾!殿下亲临,有失远迎,还请入营歇息。”
萧选翻身下马,拱手还礼,随后跟着言阙走进大营。
他目光扫过正在操练的赤焰军,只见将士们皆身披环锁铠,或持砍刀或握长枪,动作整齐划一。
这般披甲率,果然是精锐之师,也难怪林燮会为军饷愁白了头。
进入大营主帐后,林燮早已备好了烤鸡与美酒,亲自迎了上来。
眼前的林燮,身披黑色明光铠,内着朱红劲装。
他年纪虽轻,却自有一股军人的威严,一眼便知是能镇住军队的主心骨。
林燮满面笑容,拱手见礼:“恭迎秦王殿下!殿下坐镇长安,与我年纪相仿,将来必定能成就一番宏图伟业!”
萧选落坐后,直言道:“林将军,如今长安守军仅有两千,西有凤翔军,北有纪城军,形势危急。我今日前来,就是盼着林将军能伸出援手。”
言阙在一旁坐下,笑着接过话头:“我家节帅早就对秦王殿下心怀敬佩!实不相瞒,我军如今最缺的就是粮饷,泾原赤焰军的存粮,已撑不了两个月了。”
“要是两个月后将士们拿不到军饷,恐怕会生出乱子啊!”
萧选也面露难色:“长安府库同样空虚,我手下那两千兵马,也需粮草供给。现在我最担心的,就是凤翔、纪城两军趁虚而入。他们一旦南下,我这点兵力根本抵挡不住!若是能得林将军相助,我何愁不能稳住关陇局势?”
林燮与言阙对视一眼,随后林燮开口道:“秦王殿下,我等愿与您联手,共图西疆!眼下纪城军节度使郭保权也缺军饷,他占据着邠州、宁州等地,地盘大兵力多,麻烦也更大。”
萧选心中一动,问道:“林将军的意思是……我们要出兵攻打郭保权?可万一凤翔节度使李孝贞趁机出兵,我们该如何应对?”
言阙立刻起身,分析起关陇局势:“几年前梁帝击败李孝贞后,只在长安留了两千兵马,目的就是引诱李孝贞见长安势弱而出兵,借战事削弱他的实力。”
“殿下可别小看这两千兵马,他们虽少,却全是久经战阵的精锐!李孝贞一时半会打不进长安,况且这些年他常和剑南军穆深交战,根本腾不出手来管京兆的事。”
林燮接着补充:“说得对!秦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现在出兵攻打邠州、宁州,正是好时机。我赤焰军已备战多日,若殿下能尽力支持我军粮草,事成之后,缴获的物资我们分您一半,邠州、宁州则由我们接管。”
萧选在心中盘算:打下两州后,物资分半,地盘归林燮,正好能让他成为京兆府北面的屏障。
虽说林燮地盘扩大后,会不会生异心还不好说,但他今日特意设宴款待,显然是有向大梁靠拢的意思,不妨先信他一回。
“好!就这么定了!”
林燮与言阙顿时喜上眉梢,言阙连忙招手:“殿下请随我来。”
三人走到挂在帐壁的地图前,言阙指着地图说道:“凤翔军和剑南军最近战事不断!我可以亲自去兴元府拜见剑南军主帅穆深,说服他牵制凤翔军,殿下与节帅便可安心攻打纪城军!”
萧选与林燮一同点头:“好!”
林燮指着地图上的邠州,沉声道:“这里!郭保权在邠州及附近的芦寨布下重兵,心思很明显——就是要在我们和梁军之间插一根钉子,让我们坐立不安!”
“他是想等天下有变,进可攻取长安,退可养精蓄锐,甚至吞并我泾原镇。只要我们拿下邠州的纪城军,郭保权自然会乖乖服软!”
萧选茅塞顿开,起身向林燮拱手:“林将军果然深谋远虑,今日一番话,真是让我茅塞顿开!”
林燮语气坚定地说:“我愿亲自率领三千赤焰军攻打邠州!殿下可派亲信将领率军北上,与我形成西北、东南两路夹击之势!还请殿下莫要失信于我!”
萧选郑重回礼:“本王绝不食言!”
林燮抬手一挥:“如今盟约已成,殿下请速回长安筹备,我们随时可以出兵。”
萧选返回长安城后,秦王府大厅内,程知忌正陪着两名武将等候。
见萧选归来,程知忌立刻起身,引着二人上前介绍:“殿下,事情都办妥了。这位是京畿梁军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丁文孝!这位是副都指挥使丁羡威,是文孝将军的弟弟。”
丁文孝大步上前,抱拳行礼,声如洪钟:“末将丁文孝,年少时便与弟弟羡威投身宣武军,蒙陛下栽培!靠着军功从队长一步步晋升,如今忝任长安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麾下虽只有两千兵力,却全是能冲锋陷阵的勇士!”
丁羡威也躬身行礼:“秦王殿下,只要军饷充足,我兄弟二人愿为殿下赴汤蹈火,杀出一片天地!”
萧选心中大喜,朗声笑道:“好!好啊!没想到我来长安,竟能得诸位义士相助,真是天不负我!来人!把府库中所有存银都取出来,犒赏丁氏兄弟和麾下将士!”
按照约定,林燮于五月初亲率大军出泾原镇,一路向东南方向的邠州疾驰而去。
萧选也立刻下令,命丁文孝率军北上,夹击纪城军——一场关乎萧选生死存亡的地盘争夺战,就此拉开序幕。
纪城军节度使郭保权向来不听大梁号令,而大梁此时的主要敌人,是河东的晋王李成晞与淄青一带的东海王王复。
梁帝萧子德自顾不暇,根本无力管控关陇局势,对郭保权的骄横也只能听之任之。
郭保权还被蒙在鼓里时,赤焰军早已越过邠州边境,拆毁防御工事,击溃边境守军,直扑纪城军重兵布防的芦寨。
“杀啊!”
三千赤焰军推着攻城锤,轰隆一声撞开芦寨的栅门。
身披甲胄的将士们如潮水般涌入寨中,纪城军根本抵挡不住,守将带着残兵一路向邠州逃窜。
南路战场上,萧选派丁文孝、丁羡威兄弟率领一千兵马,直取邠州。
驻守邠州的纪城军将领李延美,得知萧选竟敢主动来攻,气得暴跳如雷,对手下吼道:“好个狂妄的萧选!传令下去,随我率三千兵马出城,务必把丁文孝这伙人打垮!我倒要看看,萧子德派来的小毛贼有多大能耐!”
就在他披甲备战时,一名哨骑兵疾驰入府,高声急报:“报!李将军!大事不好了!泾原节度使林燮亲率三千大军攻破芦寨,守将刘敦彦战死,如今正朝邠州杀来!”
李延美怒喝一声,一脚踹翻桌案:“什么?林燮居然和萧选勾结在一起!这群反复无常的小人!快派人去给郭节帅送信,让他速派兵来救!”
身边一名将领连忙劝阻:“将军,眼下当务之急是阻拦赤焰军!不如我们率主力去芦寨方向,先击退林燮的三千人马,再回头收拾萧选也不迟!”
李延美不敢耽搁,急忙戴上头盔,对将士们下令:“快!全军出发,去拦阻林燮!先把他打退再说!”
李延美率领五千纪城军离开邠州,沿大路急行,在大佛寺村遇上了前来的赤焰军。
大佛寺前的空地上,三千赤焰军已列好战阵。
赤焰军以千人为一指挥,下辖四百五十人为一营,营官称作指挥。
林燮虽有七千兵力,却因军饷问题,只设了十七个营,部分营还未满编。此次他带来的,全是满编的精锐,就是要速战速决,打通与萧选的联系。
此次出征,林燮带来了六个满编营,外加三百人的精锐牙兵“赤羽都”——这支亲军暂不参与正面交战,专门护卫他的安全。
随行的三位指挥使分别是:聂存殷、卫知严、黎宗乂。
此时林燮已布下鱼鳞阵,准备强攻李延美摆出的钩型阵。
望着敌阵的布局,林燮对身边将领笑道:“你们看,李延美摆的是钩型阵,显然是怕我们从大佛寺村侧面包抄。”
聂存殷立刻请战:“节帅!末将愿率枪矛营正面冲锋,请您下令!”
林燮还未开口,一旁的黎宗乂已提着陌刀策马冲出,对着纪城军阵前大骂。
“哈哈!鄜州、延州来的废物们!我乃泾原黎宗乂,谁敢出来与我一战!”
纪城军阵中一名指挥怒吼着提刀冲出:“我来取你狗命!”
两人交手不过三回合,黎宗乂一刀便将对方的长柄大刀震飞。
那名指挥翻身落马,黎宗乂策马跟上,一脚踏在他胸口,只听“噗”的一声,对方当场口喷鲜血而亡。
纪城军弓箭手气得弯弓搭箭,黎宗乂却策马疾驰而回,回头大笑:“一群胆小鬼,连我都射不中!”
林燮拔出环首刀,直指敌阵正面,高声下令:“聂存殷!率枪矛营、刀盾营,全力冲锋!”
聂存殷振臂高呼:“弟兄们!结阵!杀!”
赤焰军枪矛营列着规整方阵稳步推进,纪城军的箭雨依旧密集倾泻。
几名赤焰军士兵中箭倒地,枪矛营将士见状不再稳进,齐声呐喊着向敌阵冲锋。
刀盾营紧随其后,见前方战友发起猛攻,也加快脚步如墙般压了上去。
两军瞬间碰撞在一起,聂存殷抽刀出鞘,对身后十几名亲卫骑兵大喝。
“弟兄们,咱虽只有十余骑,却要让纪城军的废物瞧瞧——咱的骨头比他们硬十倍!杀!”
聂存殷一马当先冲了出去,眼角余光瞥见战场侧翼,数十名纪城军骑兵正迂回包抄,妄图偷袭赤焰军侧翼。
两拨骑兵轰然相撞,聂存殷挥刀劈倒一人,提着染血的刀高声嘲讽。
“哈哈哈!你们这是刚学会骑马就敢上战场?有没有能打的,滚出来受死!”
李延美见战局陷入胶着,聂存殷麾下的步兵竟已撕开前军防线,急声下令。
“快!组织兵力反击,把这群乱兵给我压回去!”
钩型阵后方的预备队立刻脱离阵列,呈半包围之势涌向聂存殷的千名步兵。
林燮在高处看得分明,转头对卫知严吩咐。
“知严,率你麾下两营将士,务必稳住存殷的左翼!”
卫知严振臂高呼:“得令!弟兄们,随我杀上去!绝不能让袍泽陷入重围!冲啊!”
卫知严率军突入战团,他手下的枪矛营突然散开阵型,直插钩型阵的侧翼中枢。
这记出其不意的冲击彻底搅乱了纪城军阵脚,李延美急得跳脚,对身边将领嘶吼。
“别再往侧翼增兵了!这是林燮的诱敌计,再陷进去就完了!”
可军令传递已然迟滞,纪城军的钩型阵侧翼已分出三个营,疯了似的围向卫知严的部队。
见卫知严陷入包围,林燮对身后将士下令。
“黎宗乂,带你的人支援知严!里外围困,把纪城军的马步军死死缠住!”
大佛寺前的战场彻底乱作一团,赤焰军与纪城军杀得难解难分,鲜血染红了土地。
林燮高举环首刀,对身后的赤羽都大喝。
“赤羽都的精锐何在!是时候让他们见识你们的厉害了!随我直扑李延美中军,取他狗头!杀!”
赤羽都将士齐声应和,随林燮如利箭般射向李延美的中军大帐。
李延美见林燮直奔自己而来,拔剑指着他嘶吼。
“弟兄们!杀了林燮赏钱三千缗!荣华富贵就在眼前,给我上!”
林燮带着数十名赤羽都精锐骑兵,硬生生冲破李延美的层层防线,直逼他阵前。
两人刀锋相接,林燮目眦欲裂,猛地旋身发力,一刀刺中李延美眉心。
刀锋穿透颅骨向上一挑,血肉飞溅间,李延美面目全非地倒在马下,当场气绝。
主将战死的消息瞬间传开,纪城军彻底崩溃,士兵们丢盔弃甲向后逃窜,赤焰军趁势掩杀。
纪城军一败涂地,李延美带出的五千兵马折损过半,残余部众狼狈退入邠州城。
此时另一边,丁文孝正率军与千余名纪城军对峙,丁羡威按捺不住,低声问道。
“大哥!咱跟他们兵力相当,怕他个鸟!直接杀上去得了?”
丁文孝突然抬手示意,望向远方道:“你看那边是什么?”
城西方向,无数纪城军败兵正疯了似的向邠州城逃去。
与丁文孝对峙的纪城军见主力溃散,顿时慌了神,纷纷掉头向后退去。
丁文孝眼中精光一闪,对丁羡威道:“二弟,别等了!杀上去!多斩几颗首级,回头跟赤焰军分赏时,咱腰杆也硬气!冲!”
溃败的纪城军一窝蜂涌入邠州,连城门都来不及关上。
林燮带着骑兵抢先一步,顺着城门缺口杀进了城。
赤羽都骑兵手持铁骨朵,专砸纪城军的甲胄;跟进的步兵则挥刀挺枪,收割着甲胄薄弱的逃兵。
这一番追杀下来,纪城军伤亡惨重,丁文孝率领的梁军也趁机发起攻城。
城门洞开,守军一溃千里,郭保权苦心经营的邠州城,竟在一日之内宣告陷落。
林燮与丁文孝在城中心会师,两人抱拳互敬,丁文孝朗声笑道。
“林节帅果然英雄出少年!若能与秦王同心协力,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业!”
林燮在一旁石凳上坐下,笑着回应:“丁大人过誉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兑现对秦王的承诺——城池财物分你们一半,邠州城归我泾原军接管。”
丁文孝哈哈大笑:“这是自然!赶紧清点财物分赏,才是正经事!”
与此同时,言阙已抵达兴元府,见到了剑南节度使穆深。
剑南军为保战力,常年维持着两万精锐步兵与五百骑兵的规模。
穆深实力雄厚,心中早有盘算:先出祁山灭了凤翔军,再挥师长安争夺天下霸权。
言阙早已摸清他的野心——核心便是铲除李孝贞,为进兵长安扫清障碍。
故而他一开口,便打算顺着穆深的心思往下说。
可他刚要发声,穆深却先笑了起来:“哈哈哈,言大人远道而来,想必是要劝我猛攻李孝贞,帮你们牵制他的兵力吧?”
言阙轻抚短须,背手而立,从容笑道:“果然瞒不过穆节度使。我今日前来,是想与大人商议一份盟约,不知您意下如何?”
穆深也捋着胡须,语气带着几分嘲讽:“这份盟约,怕是对我没什么好处吧?你无非是想让我与林燮、秦王结盟,共同对付李孝贞,对吗?”
言阙坦然点头:“正是如此。在我看来,穆大人是胸有丘壑之人。何为真正的大志?为天下苍生计,方为大志。不如尽早与秦王结盟,他日秦王成事,必封您为剑南王,总领整个剑南之地,这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穆深心中暗忖:大梁如今虽四分五裂,却占据中原腹地,根基深厚。
剑南军虽兵强马壮,却有个致命短板——极度缺乏骑兵。
若真要北上进入平原,即便击败了萧选,日后也难免要与河东、河西的骑兵交锋;何况大梁若趁机拿下魏博、潞州,实力定会压制河北诸藩与反复无常的东海军。
可萧选这盟友靠不靠谱,他心里没底。毕竟从未打过交道,谁知道言阙是不是在画饼?穆深冷哼一声。
“哼?单凭你一张嘴,秦王就会封我为王?未免太过儿戏!”
说罢,他朝帐中将士使了个眼色,众将立刻拔刀出鞘,帐内气氛瞬间凝固。
“放肆!”有将领厉声呵斥。
言阙却毫无惧色,反而仰头大笑起来。
穆深皱眉问道:“你笑什么?这天下人人都想争,你倒说说,我凭什么要跟秦王结盟?”
言阙收住笑声,一字一句道:“并非结盟,而是投效!”
穆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放声大笑:“好一个‘投效’!你倒说说,我穆深凭什么要向一个毛头小子投效?”
言阙从容答道:“其一,剑南军北上入关陇平原,蜀地缺马,无骑兵支撑,如何对抗河西渝王、河东晋王的铁骑?”
“其二,凤翔军虽败于大梁,仍有近两万兵力!即便大人能吃下李孝贞,也必定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其三,大梁正在汴梁积蓄力量,若他日攻入魏博、潞州,击败晋王夺取河东,届时大人再想对抗大梁,可就难如登天了!”
穆深轻哼一声,追问:“你凭什么断定,梁帝一定能消灭晋王?”
言阙朗声道:“因为大梁正在收拢民心,推行德政!古语有云,得民心者得天下!一旦时机成熟,大梁必能一举平定河东!”
“穆大人,如今若能投效大梁、辅佐秦王,他日同心协力打下江山,您的功绩难道还会小吗?”
帐中剑南军将领纷纷看向穆深,等候他的决断。
穆深垂眸沉思,心中自有盘算:“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怎会不懂?
他坐拥剑南大片土地,若真帮梁帝打下天下,难保不会被秋后算账。但眼下形势逼人,他必须做出选择。
穆深终于开口:“可以!但我要秦王立下铁证如山的承诺——保证我穆家能世世代代承袭剑南之权!”
此言一出,帐中将领皆面露诧异,纷纷看向穆深。
穆深自己也觉得有些可笑——政治本就充满谎言,可剑南军如今最需要的,是一个明确的方向。
是孤注一掷争夺天下,还是投靠有潜力的强者?若争输了,不仅自己身死族灭,还要连累麾下数万将士,实在得不偿失。
言阙沉默片刻,随即笑道:“我定会将大人的条件带回,请秦王立下承诺!这样安排,穆大人满意吗?”
穆深对将士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收刀,随即笑道:“方才不过是与言大人玩笑罢了!好!言大人有胆识,回去转告萧选,我穆深愿与他结盟!”
送走言阙后,剑南军诸将围拢到穆深身边。
一名将领忧心忡忡地问:“节帅,如今的承诺哪能当真?就算秦王写下文书,日后翻脸不认人,我们又能如何?”
穆深轻叹一声:“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可眼下我们的短板太致命——没有骑兵,出了关陇平原寸步难行。我们虽以步兵为主,却在平原上毫无优势!”
“言阙说得没错,李孝贞尚有万余兵力,如今又在收缩防线。攻城绝非易事,与萧选结盟,至少能让我们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视线转向延州,此地多山,城外一片荒芜。
一队头戴麻布襥头、身披扎甲的骑兵来到城外农田,目光扫过田间劳作的农夫。
骑兵指挥使张虔戴着一顶土黄色圆顶兜鍪,率军围拢过去。农夫们吓得魂飞魄散,扎堆跑到都头面前跪地求饶。
“军爷饶命!别抢粮食啊!我们真的没有余粮了!”
“各位军爷行行好,就算杀了我们,也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呀!”
张虔高声喝道:“都起来!我们今天不是来抢粮的!郭节帅岂是那种欺压百姓的人?要抢也轮不到抢自己人!我问你们,今年的秋粮,能不能多交一些?”
一名老农颤巍巍起身,走到张虔面前哀求:“要是都交给军爷,我们就得饿死了。城里的将士要吃饭,我们农民也要活命啊...今年的秋粮我们一定按时交,但多交是真的拿不出来了...”
张虔扭头避开老农的目光,心中已然明了:纪城军若要南下对抗赤焰军,粮草问题已是迫在眉睫的大麻烦,绝不能轻视。
返回营中时,郭保权正在大帐内大发雷霆,手持横刀疯狂劈砍木制靶牌。
“他娘的!咱不惹林燮,这狗娘养的倒自己找上门来了!”
张虔快步上前,将城外的情况如实禀报:“节帅!城外的百姓说,秋粮可以按时缴纳,但绝不能多交。他们也要活命,几万人的吃饭问题,现在越来越棘手了...”
郭保权一把将横刀插在地上,双手叉腰质问:“你算过没有?咱们的存粮还能撑多久?”
张虔面露难色:“这...粗略算下来...每个农民的口粮,恐怕还不到九两米。”
郭保权一屁股坐下,抖掉鞋里的泥沙,破口大骂:“哼!就这破地方,还种个屁的地!张虔,咱就这点骑兵,连草料都快供不上了!林燮占了邠州,咱们迟早得喝西北风!”
他猛地起身:“赶紧集中兵力,把邠州给我抢回来!不然就凭咱们现在这几个州县的税粮,连一万多弟兄的牙缝都填不满!”
郭保权披挂整齐,换上明光铠、戴上护顶兜鍪,来到纪城军阵列前。
将士们早已整装待发,红色旃旗迎风招展,旗边红黄相间的飘带猎猎作响,尽显军威。
郭保权高声嘶吼:“林燮那狗贼占了邠州,难道要让弟兄们喝西北风吗?随我杀回邠州,斩了林燮的狗头,再直取长安!本节帅向你们保证,战利品人人有份,能抢多少算多少!”
纪城军将士们高举武器,齐声呐喊:“誓死追随节帅!”
郭保权大手一挥:“出发!”
另一边,萧选已率军抵达邠州城外。比起暂时蛰伏的李孝贞,他更忌惮郭保权的南下。
他心中清楚:若能联手赤焰军击退纪城军,郭保权必定会因秋粮征收不足、军饷无法足额发放,失去将士的信任。
邠州城门缓缓打开,林燮亲自出城迎接。见萧选身后飘扬着大梁赤色大纛,他立刻翻身下马,跪地行礼,态度恭敬至极。
萧选连忙上前扶起他:“林将军不必多礼。眼下当务之急,是击退郭保权的反扑。不知将军可有退敌良策?”
林燮起身笑道:“末将已有一计,还请秦王入城详谈。”
进入邠州衙门,萧选一眼便看到堂中摆着个沙盘——用木料围起沙土,上面插满小旗,长安以北的地形地貌一目了然。
他背手绕着沙盘走了一圈,捋须赞道:“林将军颇有名将之风!有此沙盘,长安以北的地势尽在掌握,击败郭保权想必不在话下。”
林燮走到沙盘旁,笑着指向一处:“秦王过奖了!您请看这里!”
他的手指向两处高地之间的小旗:“此地名为泥阳,唐代时是座驿站,安史之乱后改成了小城寨。郭保权从坊州南下,泥阳是必经之路。而且泥阳北侧两翼皆是山地,只能走中间这条道,正是伏击的绝佳地点。”
林燮将代表赤焰军与梁军的红旗插在泥阳两侧山头:“可在泥阳以北的黄堡驿部署小股兵力,不断骚扰郭保权的先锋。末将率泾原步兵绕至泥阳山地之后,截断他的后军;精锐骑兵赤羽都则交由秦王调遣。”
“届时秦王派一员猛将,亲率赤羽都从正面突击郭保权中军,他首尾不能相顾,必定阵脚大乱。”
萧选抚掌大笑:“好计策!就依将军所言!”
林燮来到城外校场时,两千八百名赤焰军已集结完毕。
将士们或持长枪、或握刀盾,目光坚毅地望着主帅。
林燮走到一名衣衫不整的士兵面前,亲手为他整理好甲胄与衣襟。
他后退几步,高声说道:“此次伏击郭保权,风险不小。成败的关键,在于黄堡驿能否坚守一天,为我们绕后争取时间。”
“谁愿率一营兵力驻守黄堡驿?我会率军在泥阳以北山地接应!”
黎宗乂大步走出队列,高声请战:“节帅!让我去!凭黄堡驿的土墙,我守他三天三夜都没问题!”
林燮走到他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宗乂,我把重步兵交给你!守住黄堡驿,多拖延一刻便是大功。秦王会伺机派梁军与赤羽都前来支援,我则率军在山地设伏,截断郭保权的退路。”
黎宗乂抱拳行礼,语气粗犷而自信:“节帅尽管放心!有土墙可依,管他来多少人,我都让他们有来无回!”
林燮重重点头:“好!”
另一边,萧选找到丁文孝与丁羡威,坦诚相询。他自知不懂军事,凡事都需倚仗麾下将领。
“文孝、羡威,我不通兵事,此事还需二位多费心。你们看,何时出兵支援黄堡驿的赤焰军最为合适?”
丁文孝拱手答道:“秦王不必担忧,末将已有计较。”
“我军离开邠州后,需先赶赴毛堡。毛堡距泥阳四十里,行军需半天时间。林将军率军翻山越岭绕后,还要避开纪城军的探马,难度极大。所以他才要求黎将军坚守黄堡驿一天,既能消耗敌军锐气,也能为绕后争取时间。”
丁文孝顿了顿,继续说道:“因此,黎将军能否守住黄堡驿一日,是此战的关键。末将提议,让舍弟率一支轻骑沿途袭扰郭保权,为主力部队争取机会;末将则率领梁军主力随后跟进,定能大破敌军!”
萧选顿时信心大增,笑着许诺:“好!若能成事,本王赏你五百两白银!”
丁文孝连忙跪地谢恩:“多谢秦王厚赏!末将定不辱使命!”
与此同时,言阙正快马加鞭赶回长安,而程知忌正坐镇长安城统筹事务。
此时他正在城内市集巡查,身边的小吏忧心忡忡地劝道:“程大人,长安历经连年战乱,早已民生凋敝。听闻秦王有意增兵,此事还望您三思啊!”
程知忌拿起一捆鲜嫩的葱花,笑着打趣:“这葱花倒是不错。你看这街市虽萧条,卖肉的铺子却是军属开的。肉虽香,没葱花提味可就差了意思。”
他话锋一转:“扩军的事暂且搁置,眼下最重要的,是收拢长安的民心。民心稳了,根基才能稳。”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快步跑到他身后禀报。
“报!程大人!言大人出使兴元府归来,此刻正在府衙等候,说有要事面见您!”
程知忌放下手中的葱花,对身边小吏吩咐道。
稍后你们把长安的米价、菜价都登记清楚,我先去见言大人,回头再与你们议事。
程知忌踏入衙门,便见言阙已在堂内等候,许是渴极了,正捧着个梨在吃。
他转身为言阙斟了杯温水,递过去时朗声笑道
“哈哈,言大人一路辛苦。此番去了兴元府,见着穆节帅,那位穆节帅,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言阙咽下口中梨肉,接过水杯饮了两口,抬眸看向程知忌道
“穆节帅说了:可以投效秦王。但秦王须立誓信守承诺,封他为剑南穆王,将剑南之地尽数交他管辖。否则,剑南军绝不会为秦王大业出兵,去牵制李孝贞的兵力。”
程知忌负着手,缓步往府门方向踱去,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
“唉,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长安府库空虚,泾原牙兵又得进驻邠州,需得更多地盘才能养住这些兵马。等秦王回来,咱们只能慢慢劝他了。”
言阙上前一步,追问
“眼下前线战局如何?”
程知忌回头应道
“听闻郭保权正领着纪城军南下。邠州挨着长安,地势平坦,商贸繁盛,本就是纪城军的衣食根基,他们怎会轻易放手?林节帅已布好了伏击阵势,这一仗若能打赢,长安和赤焰军的危机便能缓一缓。”
林燮带着将士们翻山越岭,终于抵达黄堡驿外的山道,隐入林中。
身后的士兵都抿紧了唇,手脚并用地往山坡上爬,部将卫知严在队中鼓劲
“都加把劲!跟着林节帅,此战必捷!”
黄堡驿内,黎宗乂正守着关口,望见郭保权的大军已至,当即登上驿站塔楼,朝着下方高声挑衅
“哈哈哈!郭保权!有种便放马过来!爷爷我陪你大战三百回合,分个死活!”
郭保权猛地勒住马缰,抬眼望向黄堡驿,眯眼细看,只见夯土城墙上立着不少身披重甲的步兵。
他在心里掂量片刻:若是硬攻黄堡驿,己方必定伤亡惨重。
倒不如留一支兵马盯着这儿,主力继续南下打邠州,这才是上策。
郭保权朗声道
“王钊听令!你带两千兵马在此围困黄堡驿,他们若敢出城,便就地阻拦!眼下主攻邠州才是要务,别在这小驿站上白费力气,全军继续前进!”
部将王钊抱拳领命
“末将遵令!弟兄们,随我来!”
见郭保权压根不理会自己的挑衅,径直率军前行,黎宗乂顿时慌了神
“郭保权不上当啊!这可如何是好?”
目光扫过身旁士兵手中的劲弩,黎宗乂忽然想起自己的弩术还算过得去,手下又多是弩兵——或许一箭过去,就能搅乱郭保权的心思。
他一把接过那把劲弩,指着山下对身边人吩咐
“看见那个头上插着两根羽毛的没有?就是他!咱们一起射!几十张劲弩对着他,不信连皮毛都碰不着!”
话音刚落,黄堡驿上的弓弩兵便一同举弩,箭矢齐刷刷朝郭保权射去。
数十支箭破空而来,几名亲卫立刻举盾护在郭保权身前
“节帅当心!”
却还是有一支箭射中了郭保权的头盔,虽未穿透甲胄伤及皮肉,箭簇却牢牢卡在了头盔的扎甲缝隙里。
众将士见节帅“中箭”,顿时一片惊呼
“节帅!”
郭保权猛地回头,一把拔下头盔上的箭,怒火直冲头顶,厉声喝道
“你当我攻不下这小小的黄堡驿?将士们听令!今日踏平黄堡驿,谁能斩了敌将首级,赏银三百两!”
纪城军当即调转方向,忙着架设攻城器械,朝着山坡上的黄堡驿发起猛攻。
黎宗乂拔出佩刀,放声大笑
“哈哈哈!射中这夯货了!弟兄们狠狠杀!让林节帅和秦王看看,咱泾原赤焰牙兵的厉害!杀啊!”
另一边,林燮已率部抵达伏击点,下令士兵们潜伏妥当,静候纪城军入瓮。
聂存殷凑上前来,低声问道
“节帅,现在动手吗?”
林燮压着声音回应
“先等等!纪城军还在行军,他们押运粮草的后军还没出现。况且黎宗乂在黄堡驿牵制,不知郭保权会不会真的停步,得等探子回报。若是郭保权不管不顾继续南下,咱们再出击不迟。”
聂存殷皱着眉又问
“可这样太被动了,咱们怎么知道黎宗乂能不能拖住他们?”
林燮朝山下努了努嘴
“他要是拖得住,纪城军的行军速度定会慢下来。你看山下那些人,刚才是不是停了一阵?看来宗乂把他们缠住了。再等等,别轻举妄动。”
这一等便是几个时辰,山中风凉,潜伏的赤焰军养足了精神,林燮也被卫知严轻轻唤醒。
卫知严急切地禀报
“节帅!山下探查清楚了,郭保权正在猛攻黄堡驿,他们的大部队刚动,后军马上就要进入伏击圈了!快下令让弟兄们准备吧!”
林燮爬到一块大青石后,悄悄探出头盯着山下的动静。
他回身躺下,吐了口气吩咐
“你们立刻整备,他们的后军转眼就到。纪城军的粮草全在后军,把粮草烧光,郭保权就只能认怂。”
此时黄堡驿前,郭保权正打得焦躁——城墙上的赤焰军重甲步兵如同铜墙铁壁,己方士兵好不容易爬上城墙,却戳不穿对方的盔甲,反倒被一一打落。
张虔策马回到郭保权身边,急声道
“节帅!驿墙上的赤焰军全是重甲兵,弟兄们攻不上去啊!不如别跟黎宗乂耗着了,南下取邠州才是正事!”
郭保权厉声反驳
“怎么能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撤兵弃黄堡驿,转头再去打邠州,军心乱了怎么办?”
张虔连忙补道
“黄堡驿不过是疥癣之疾,邠州才是根本!在这儿耗得越久,军心越散!不如让我带攻坚部队盯着黎宗乂,节帅您率主力南下,莫要因小失大啊!”
郭保权狠狠摔下马鞭——被黎宗乂一箭羞辱,如今连个小驿站都攻不下来,这口气实在难咽。
可张虔的话在理,再耗下去,此番出兵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哼!撤!去打邠州!”
就在他下令撤兵时,纪城军的后军已全然踏入了赤焰军的伏击圈。
暮色渐沉,看着一车车粮草陆续进入包围圈,林燮猛地拔出长剑,振臂高呼
“烧光他们的粮草!此战必胜!弟兄们,随我林燮杀下去!让他们见识见识泾原赤焰牙兵的威风!杀!”
赤焰军如猛虎下山,纪城军后军顿时乱作一团,漫山遍野的喊杀声中,不少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斩杀。
后军主将李知茂拔剑怒吼
“是赤焰军!他们居然设伏!快拦住他们!一群废物!”
赤焰军先锋穿着轻甲,快步冲下山,直扑那些来不及闪避的粮草兵。
这些粮草兵只披了层单薄的扎甲,头上戴的长脚襥头根本起不到防护作用,破绽百出。
赤焰军将士精准瞄准他们的头部,一剑便切开对方的脖颈,干净利落。
紧随其后的重甲赤焰军则三五成列,稳步推进,朝着守护粮草的纪城军压去。
林燮斩杀一名骑兵,翻身上马,夺过对方的长枪,指着李知茂大喝
“李知茂休走!我乃林燮,今日便来会会你!”
李知茂回头瞥见他,怒喝着策马冲来
“林燮!今日我便剁了你的狗头,看谁才是真英雄!驾!”
两马相交,枪剑碰撞,林燮一枪挑飞李知茂的佩剑,顺势将长枪直指他的眉心刺去。
鲜血喷涌而出,林燮收枪,李知茂惨叫一声栽落马下,当场气绝。
主将战死,纪城军后军彻底溃散,士兵们纷纷转身逃窜。
林燮回头对卫知严和聂存殷喊道
“别追了!赶紧把粮草烧干净,咱们立刻退回山里!”
郭保权率军刚走不远,就有梁军骑兵在侧后方骚扰。
丁羡威带着六十多骑冲了过来,高声嘲讽
“郭保权!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能拿下邠州城!如今我军主力在富平,长安空虚,有种你就杀去富平啊!”
郭保权根本不予理会,只管带着人马往泥阳方向赶。
行至半路,一名浑身是血的骑兵疯了似的从队伍后方跑来,一边跑一边嘶吼
“不好了!节帅,大事不好了!”
郭保权与众将回头,见那骑兵满脸炭灰,盔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心头顿时一沉——定然是后军出了事。
骑兵翻身下马,半跪在地,声音都在发抖
“报!节帅!林燮在山道设伏,我后军遭遇突袭!主将李知茂被林燮斩杀,粮草……粮草被烧得精光啊!”
后军遇袭,粮草尽毁,纪城军顿时陷入断粮危机。
郭保权此刻满心悔恨——他不该轻敌,本以为凭着人数优势,能一举拿下邠州,剿灭分散的赤焰军,如今反倒被人抄了后路。
“快!全军掉头!回救粮草!”
等他率军退回到黄堡驿以北的山道,眼前已是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赤焰军行事干脆,烧光粮草后,连纪城军的盔甲兵器都没碰,就已撤退回山。
若要追击林燮,就得率军攻山——可林燮占据高地,攻山无疑是自寻死路。
郭保权看着被割去首级的李知茂,目眦欲裂,高声咆哮
“弟兄们!随我杀上山去,找林燮报仇!跟他拼了!”
王钊连忙上前劝阻
“节帅万万不可!如今粮草已失,当务之急是保全实力,而非硬拼!林燮占据地利,我们攻山难度极大,不如先撤兵为妙!”
郭保权颓然叹气
“唉!早知今日,当初倒不如多分些粮草给林燮,拉拢一二。如今吃了这大败仗,林燮与萧选合兵一处,日后再想夺回邠州,就难如登天了!”
王钊又劝
“张大人正率部赶来支援,林燮激战半日,又退回山中,必然疲惫。我们现在当尽快收拢残部撤离,切不可因为一时气盛攻山,那绝非上策!”
事已至此,再僵持下去毫无意义——军队没了粮草,靠劫掠度日不过是饮鸩止渴。
郭保权咬牙道
“这一仗,老子输得憋屈!撤!回坊州休整,日后再图报仇!撤兵!”
与此同时,丁文孝率军赶到黄堡驿前,看着土墙下堆积的百余具纪城军尸体,撇了撇嘴
“赤焰军倒打了场痛快仗,咱们却一点功劳没捞着。一会儿去见见黎宗乂,问问他杀了多少敌人,也好回富平向秦王复命。”
与黎宗乂一番交谈后,丁文孝不仅摸清了纪城军的伤亡情况,还得知林燮在黄堡驿以北烧毁了郭保权的粮草。
事关重大,他不敢耽搁,立刻策马赶回富平的梁军大营。
此时大营内,萧选正因穆深投效之事坐立难安,在帐中踱来踱去。
丁文孝进帐时,正见丁羡威坐在一旁,捻着胡须看着焦躁的萧选。
听见动静,丁羡威回头劝道
“秦王殿下,我们如今难以染指剑南。穆深既有投效之意,不如卖他个人情,先应下他的条件。等咱们实力壮大了,再收拾他也不迟。”
萧选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羡威,你可知如今陇西军阀混战,北边还有河西渝王虎视眈眈。他们一旦南下,我们面临的压力可想而知。我担心的是,穆深这是在坐山观虎斗,等我们两败俱伤,他再率精锐北上,我们根本抵挡不住。”
丁文孝上前拱手行礼,朗声说道
“秦王殿下,二弟,依属下之见,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们不必急于对付李孝贞,如今郭保权已被林燮击退,正好趁这个空隙,将长安的梁军扩充到五千人,再联合赤焰军吞并郭保权的地盘,陇西的局势自然就能稳住。”
萧选闻言一愣,随即快步上前,脸上露出几分惊喜
“哦?林燮打赢了?战果如何?”
丁文孝如实禀报
“据守黄堡驿的黎宗乂说,他那边斩杀了一百多纪城军。林节帅那边虽没细算伤亡,但李知茂已被斩杀,纪城军残部溃散,被赤焰军追杀者不计其数,最关键的是,纪城军后军的粮草全被烧光了。”
萧选背着手转身,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
“本来让你率军出富平,就是想和纪城军交手,捞些战功。如今倒好,功劳全被林燮占了,他要是来向我邀功,我拿什么赏他?”
丁羡威笑着安抚
“殿下多虑了,林节帅驻守泾原多年,泾州本就人口稀少,原先只有两千五百户人家。若不是赤焰军能征善战,赢得了周边流民的信任,他手下撑死也就三千兵马。”
“他那七千赤焰军里,有四千都是流民,拖家带口投奔到泾原的。依我看,他打下只有三千三百户人口的邠州,不过是为了给手下牙兵解决温饱罢了,并无他图。”
萧选却摇了摇头——他太清楚节度使的心思了,即便手下牙兵忠心,可若是将领居功自傲,难保不会说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话来。
“话虽如此,但我总担心林燮日后会恃功而骄。万一他权势渐大,生出异心,那可就麻烦了。”
丁文孝再次拱手
“秦王殿下放心!还是那句话,咱们自身强大了,还怕他林燮不成?只要把长安经营好,日后府库充足,还愁掌控不了局面?”
另一边,林燮已率部回到泥阳休整。
这几日的战事让他神经紧绷,一直担心郭保权会恼羞成怒,率军上山追杀。
好在郭保权还算理智,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最终还是率军退回了坊州。
没过多久,言阙也从长安赶到了泾原,径直来到林燮的营帐。
林燮正坐在案前擦拭兵器,见他进来,抬眸问道
“言阙,你去剑南的事怎么样了?和穆深谈得顺利吗?”
言阙在他对面坐下,缓缓说道
“穆深愿意出兵助秦王,但条件是秦王须立誓,让他永久管辖剑南。依我看,若秦王不能登基为帝,这承诺便是一纸空文;即便他当了皇帝,日后也未必会信守诺言。”
林燮放下兵器,眉头微蹙
“黄堡驿这一战,我们赤焰军拼尽全力击退了纪城军,可梁军一点好处都没捞到。我担心秦王会因此对我生出猜忌,你说该如何是好?”
言阙低头思索片刻,忽然抬头问道
“林节帅,听闻你有一位妹妹?”
林燮一愣,随即点头
“哦,确有此事。舍妹名唤乐瑶,今年十七,尚未许配人家。怎么,你是要为她做媒?”
言阙颔首应道
“正是此理。秦王尚未立妃,若林节帅舍得,可将令妹乐瑶许配于他。如此一来,秦王与泾原镇结为儿女亲家,这联盟便稳固多了。”
林燮抚掌大笑
“好计谋!那我这便去见秦王,说清这桩婚嫁事宜。”
林燮备下几匹上等绸缎、一箱纹银作为聘礼,亲自赶往富平的梁军大营。
萧选望着堆叠如小山的绸缎,又瞥了眼沉甸甸的银箱,回头对林燮温笑道
“林节帅有心了。不仅为我大梁浴血奋战,还特意送来厚礼,本王实在过意不去。”
林燮上前一步,直言道
“末将今日前来,是想与秦王商议一桩婚约,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萧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含笑问道
“哦?莫非节帅要将言司马或是麾下部将的女眷,许配给我军将领?”
林燮摆手笑道
“非也非也。末将有一舍妹,年方十七,待字闺中。若秦王不嫌弃,末将愿将妹妹许配给殿下。如此,泾原镇与大梁便成秦晋之好,往后生死相依,岂不是美事一桩?”
萧选听闻是要娶林燮的妹妹,顿时有些腼腆
“这……林节帅既有此美意,本王自然应允。按规矩,本王当备下丰厚彩礼送去。对了,本王也有一妹,不知林节帅是否有意?”
林燮一听竟是双向联姻,愈发欣喜——两府结亲,这关系便如铁铸一般牢固了。
他连忙起身拱手,高声谢道
“如此大恩,林燮感激不尽!谢秦王殿下成全!”
萧选又道
“父皇曾说,愿将公主下嫁节度使,以稳固联姻。可河北、东海那些节度使,个个反复无常,手下牙兵更是骄横难制,即便联姻,日后局势也难料。舍妹是晋阳公主,今年十八,与令妹年岁相仿。既然定下联姻之意,不如尽早筹备为好。”
东京汴梁的梁帝萧子德,听闻林燮要与萧选联姻,加之林燮刚为大梁击退纪城军,心头十分满意。
他当即派一支禁军,护送晋阳公主前往长安,筹备婚事。
新郎官们将在长安完婚,林燮抽调一千赤焰牙兵,与萧选的一千梁军合为一支盛大迎亲队伍,专程去接两位新娘。
林乐瑶与晋阳公主相见后,相互福了一礼,并肩走到萧选与林燮面前。
言阙、程知忌等赤焰军与梁军的核心将领,一同见证这场婚礼。作为双方的首席智囊,二人总算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秦王府内张灯结彩,婚礼的各项仪式在此举行。言阙与程知忌站在礼羊旁,捻着胡须相视而笑。
言阙对程知忌打趣道
“程司马,你看我这说客当得,还算称职吧?”
程知忌拿起桌上的几块碎银,掂了掂笑道
“何止称职。如今长安与泾原镇连为一体,总算是稳住了局面。安史之乱后,关中屡遭兵祸,人口早已凋零。如今京兆府在册的户数,不过六万之数,我们的势力范围,最远也只到兴平、周至二县。今年的秋税,还得按数上交朝廷,日子依旧紧巴。”
言阙摩挲着桌上的银锭与钱串,轻叹道
“是啊,秦王与林节帅联手击退纪城军,本该是件喜事,可秦王却是喜忧参半。”
程知忌放下银两,追问道
“言司马此话怎讲?”
言阙沉声分析起局势
“如今长安北线防务,全由赤焰军负责。日后不论是对阵纪城军,还是抵御河西大渝,赤焰军定然战功最著。眼下众人皆以大局为重,可和亲久了,即便一家人,也难免生出嫌隙。”
“如今秦王是核心枢纽,程司马辅佐他,务必让京兆府形成‘内重外轻’的格局,方能压得住节度使的势头。”
程知忌点头附和
“言司马所言极是,此事我记下了。”
另一边,郭保权撤回鄜州,满心愤懑地攥着块粗面烧饼猛啃,就着生蒜大口吞咽,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张虔见主帅这般失魂落魄,望着桌上那碟冷掉的烧饼小菜,半点胃口也无。
王钊急匆匆闯进来,声音都带着颤
“节帅!大事不好了!林燮那厮,竟与萧选联姻了!”
郭保权猛地咽下口中食物,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什……什么?”
他手一紧,竟将手中的瓷杯捏得粉碎。
这一来,林燮与萧选的联盟至少能稳固二十年。只要二人同心同德,不胡作非为,他郭保权这辈子,恐怕都别想南下染指长安了。
郭保权颓然坐下,问王钊
“若真是如此,我军再南下,根本不是林燮的对手。唉,眼下秋粮刚征收,将士们却个个唉声叹气。幸亏我统领纪城军十几年,将士们还念着几分旧情,否则那些牙兵早反了!”
张虔眉头紧锁,忧心忡忡道
“可仅凭鄜州、坊州这点人口,根本凑不出足够的军饷,长此以往,军队迟早要散架。”
王钊转向张虔,提议道
“不如我们投靠河西渝王李真?”
王钊的心思很明确:先依附他人暂避锋芒,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郭保权却一口否决,怒拍桌子
“投靠李真?不如让我直接抹脖子!李真是什么货色你们不清楚?咱要是依附他,就是引狼入室!他迟早会把我们当枪使,用来消耗赤焰军,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王钊又提一策
“那投靠河东晋王李成晞如何?他手下有沙陀精锐,连北燕、魏博、成德那些节度使都要让他三分!”
郭保权满脸不屑——在他眼里,李成晞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李成晞?哼!一个十九岁的黄口小儿,刚当上河东节度使就敢称晋王,他哪来的底气?”
王钊垂首皱眉,思索片刻后小心翼翼地问
“既然这两处都不行……节帅,难道要投靠凤翔军李孝贞?”
郭保权像是被踩了尾巴,高声叫嚷起来
“投靠李孝贞?那就是要跟梁国死磕到底!今天不打明天打,早晚要兵戎相见!你看看剑南的穆深,天天跟凤翔军死掐,到时候李孝贞肯定会逼我们去打林燮和萧选,他想得倒美!”
张虔忽然笑了——既然投谁都不行,倒不如换个思路
“王将军,既然这些路都走不通,那……”
他凑到郭保权身边,低声道
“不如直接投靠秦王萧选。咱们主动罢兵,向他俯首称臣,说不定还能从京兆府讨些实惠。”
郭保权满脸无奈——四周全是强敌,投靠谁都是与虎谋皮。
如今纪城军虽有一万多兵马,可鄜坊一带人口稀少,早已被压榨到了极限。再不另寻出路,他这个节度使的位子,迟早坐不稳。
他长叹一声,妥协道
“唉!眼下也只能投靠萧选了,可他会提什么苛刻条件?”
张虔安抚道
“节帅不必担忧。林燮手下有个谋士叫言阙,现任泾州司马;萧选手下则有程知忌,如今萧选兼任京兆府尹,正设法提拔程知忌做他的推官,日后军中谋断,程知忌便能服众。”
郭保权缓缓坐下,张虔上前为他揉着后背。郭保权仍有些迟疑
“你去交涉,有几分把握?我怕萧选跟其他节度使一样,做事不地道。”
张虔分析道
“长安刚收完秋税,大部分要解送汴梁。依我看,秦王明年定会把梁军扩充到五千至七千人居多——这已是京兆府‘十户养一兵’的极限,就看他们如何征税筹饷了。”
“萧选如今最担心的,是周边节度使联合围攻,所以一直在寻找可靠盟友。我亲自去一趟,萧选这群人有个好处: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郭保权点了点头
“好!就派你去!要不要带些礼物?”
张虔沉吟道
“府库中尚存三千缗钱,我取一千缗带去,先探探萧选的态度。”
张虔带着五百名纪城军押运队伍,载着一千缗铜钱赶往黄堡驿——此处仍由黎宗乂驻守。
黎宗乂正带着人下山巡查,见张虔押着一车车财物过来,立刻上前拦住去路
“张虔!你这是要往哪去?”
张虔神色平静地答道
“黎将军何必动怒?烦请你转告林节帅,我此番前来,是带着钱财向秦王表达依附之意。你若劫了这些财物,便是误了林节帅与秦王的大事!”
说罢,他回头挥手,手下士兵立刻打开木箱——里面果然码着厚厚的铜钱。
黎宗乂带人上前查验,确认张虔所言非虚,当即拱手致歉
“哈哈哈,是我多心了!此前两军交战,难免谨慎些。既然郭节帅有此诚意,我们怎敢阻拦?你快去吧!我这就派人通知泥阳驿的卫知严,保你一路畅通。”
张虔连忙回礼
“如此,张虔多谢黎将军通融。”
张虔押着财物抵达长安,得知程知忌与言阙正在长安衙门议事,便径直寻了过去。
一箱箱铜钱在衙门内摆开,程知忌走上前,摸着铜钱笑道
“郭节帅倒是费心了。张大人,郭节帅有依附秦王之意,我们自然欢迎,但也有几个条件。”
张虔捻着胡须,试探着问
“哦?不知秦王殿下是什么态度?”
程知忌直言道
“若你们归顺,泾原赤焰军、鄜坊纪城军与梁军加起来,总兵力将达两万三千人。仅凭京兆府的赋税,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军队。所以,希望郭节帅能裁军五千,这是最基本的条件。”
张虔心头一沉——裁军五千,绝非易事,必须有妥善的安置方案。
如今纪城军根本拿不出足够钱财安置退伍士兵,这可如何是好?
他当即向程知忌算起账来
“程司马,裁军五千,需筹备大笔安置费,哪能说裁就裁?我给你算笔细账:我军将士一年饷钱是二十四贯,每月两贯。鄜州、坊州耕地稀少,这些士兵退伍后难以谋生,至少要一次性发放两年饷钱作为安置费。”
“这么算下来,裁掉五千人,总共需要二十四万贯。京兆府每年的赋税本就要上交汴梁不少,如今各节度使哪个不是拆东墙补西墙?”
“敢问秦王,能一次性拿出这二十四万贯吗?”
言阙与程知忌对视一眼,面露难色——张虔说的是实情,如今各方都缺钱。
双方这是把底线摆到了台面上,核心症结就是“没钱”。
言阙缓声道
“张大人先别急。纪城军现有一万人,不如将此事上报汴梁朝廷,由陛下定夺如何?”
如今秋税已收,纪城军至少今年的军饷和粮草无忧。萧选将此事上报梁帝萧子德,萧子德必定重视——多一个听话的节度使,总能解决不少麻烦。
张虔点头应允
“好!辛苦各位大人了,我这就返回鄜州,向郭节帅复命。”
汴梁皇宫内,萧子德听完奏报,得知郭保权有意归顺,但萧选提出需一次性支付二十四万贯,用于纪城军裁军五千人的安置费,顿时犯了难。
他看向殿下文武,问道
“朕担心,郭保权会因这二十四万贯出尔反尔。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山南东道节度使杨敦化出列奏道
“若要郭保权裁军,可让他将那五千兵马调往长安,名义上是安置,实则由秦王发放安置费后,就地解散。再将这些退伍士兵分散到各地,择优编入梁军各部,如此既能削弱纪城军,又能增强我大梁实力。”
萧子德却有些顾虑——若是这五千纪城军到了长安后哗变怎么办?若是他们不信服大梁,又该如何处置?
他转向自己的头号谋士谢童
“谢卿,你怎么看?”
谢童现任门下侍郎平章事,是当朝宰相之一。他有个十六七岁的儿子名叫谢玉,武艺颇为出众。
谢童上前一步,躬身道
“陛下,老臣认为,可借秦王这个要求,将其变为控制纪城军的契机。”
萧子德追问
“此话怎讲?”
谢童缓缓分析
“陛下可下一道圣旨,明确要求纪城军照此执行。若郭保权不答应,纪城军内部必然生隙,将士们的怒火定会指向他;若他答应,我们便能名正言顺地削弱纪城军实力。”
“日后再寻个由头,步步紧逼,郭保权便只能任我们摆布。如此一来,鄜州、坊州之地,自然尽归大梁掌控。”
萧子德抚掌赞道
“好!谢卿所言极是。不过,那五千纪城军到了长安,不得不防。传朕旨意,命汴梁北面军行营招讨使蒙彦章,率一万兵马赶赴长安,监视纪城军动向!但切记速去速回——秦王在长安养不起这么多军队,粮草还需汴梁转运。”
蒙彦章是萧子德的亲信,郓州人氏,常年与东海叛军作战,为人刚正不阿,深得萧子德信任。
此时他正在汴梁北面军行营操练兵马,四岁的儿子蒙挚也跟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士兵们训练。
杨敦化带着圣旨赶到军营,宣读完旨意后,蒙彦章起身对他叹道
“陛下如此器重,我定当尽心竭力。若是这孩子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杨敦化走上前,拍了拍蒙挚的小肩膀,入手竟颇为结实,不由笑道
“老兄此去保重。你这孩儿真不简单,四岁年纪肩膀就这么硬朗,将来说不定能继承你的枪法,冲锋陷阵呢!”
蒙彦章哈哈大笑起来
“这小子啊,偏偏不喜欢我的长枪,倒爱舞刀弄剑。一看见那些刀兵挥舞朴刀,就跟着‘嚯嚯’喊个不停!将来定比我这老爹还有出息!”
杨敦化也跟着笑起来
“哈哈哈!一看就是块好料,将来必定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