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说,赤壁的一把火,烧出了三分天下的格局,而那草船借箭、祭坛借风的诸葛亮,则是那场千古奇功背后最神秘的操盘手。千百年来,无数的诗词、戏剧、故事都在反复咏唱着武侯的智计无双,仿佛东吴的五万将士,不过是他羽扇轻摇间,随意拨弄的棋子。这使得诸-葛亮的身影被无限拔高,几乎成了智慧的化身,而真正的主角,却被悄然隐入了历史的背景板。
然而,历史的真相,往往隐藏在被传奇尘封的角落,它比小说更不动声色,却远比小说更加震撼人心。
当我们拂去《三国演义》这部文学巨著洒下的浓墨,回归到陈寿笔下那吝啬而严谨的文字中时,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便会从赤壁的冲天火光中浮现。他,才是那场战役真正的总设计师与总指挥官。他,年少成名,“长壮有姿貌”,容貌俊秀,精通音律,却又胆略兼人,是江东人人倾慕的“周郎”。当所有人都认为面对曹操八十万大军只剩下投降一条路时,是他,仗剑而起,以无可辩驳的逻辑和洞察力,坚定了所有人的信念。
更重要的是,他的心中藏着一个比诸-葛亮的《隆中对》更宏大、更迅疾、也更具可行性的统一天下之策。那个蓝图,不依赖于虚无缥缈的“天下有变”,而是要用东吴的剑锋,主动为历史开辟出一条全新的河道。那是一个属于征服者的剧本,而非守成者的谋划。
如果天不假年,让他长寿二十载,而非在三十六岁的盛年猝然长逝,那么,历史的走向是否会截然不同?最终一统天下的,还会是北方的曹魏吗?或许,根本不会再有蜀汉的立锥之地,更不会有后来的三国鼎立。这不仅是东吴的遗憾,更是整个汉末历史,最令人扼腕叹息的一种可能。
他,就是东吴大都督,周瑜,周公瑾。一个被文学作品严重误读,却在真实历史中光芒万丈的旷世奇才。
02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的柴桑,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与绝望。
北方的寒风似乎提前越过了长江,让江东的每一个角落都感到刺骨的寒意。曹操,这个刚刚荡平袁绍、降服乌桓,统一了整个北方的巨人,正将他那无往不胜的目光投向江南。他吞并荆州,几乎兵不血刃地收降了刘琮,获得了十数万水陆大军,战船数千艘,正沿着汉水顺江而下,兵锋直指江东。
一封劝降书,措辞倨傲,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摆在了年仅二十七岁的孙权面前。「近者奉辞伐罪,旄麾南指,刘琮束手。今治水军八十万众,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会猎于吴」。
这四个字,在孙权的议事厅内,如同惊雷般炸响。这不是商议,不是谈判,而是最后通牒。它清晰地传达了一个信息:要么跪着生,要么站着死。
孙权的议事厅内,愁云惨淡。以长史张昭、中郎将秦松为首的一众江东士族、文臣谋士,几乎众口一词:“降!”
他们的理由听起来无懈可击,充满了理性的判断。张昭率先发言,他的声音沉稳而苍老:「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师出有名,此乃顺天应人,我等在名分上便输了一筹。如今我等若要抵抗,便是逆势而为。」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我们赖以自保的,不过是长江天险。可如今曹操得了荆州水军,又在荆襄征募了大量熟悉水性的士卒,天险已然与曹军共享,不再是我江东独有了。」
「兵力更是天壤之别!曹操号称八十万,即便有夸大,其实际兵力也远非我江东五六万兵马所能抵挡。以卵击石,无异于自取灭亡,会将父兄两代人辛苦创下的基业,毁于一旦啊!」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狠狠砸在孙权的心头。他年轻,兄长孙策去世不过八年,他的位置尚未坐稳。父兄留下的这片基业,尚有许多未曾归心的力量,尤其是在座的这些江东大士族,他们的向背,直接决定着政权的稳定。此刻,他反复离席,借口更衣,实际上是内心在进行着痛苦的天人交战。他能感受到那些文臣言语中几乎要溢出的恐惧,也看到了武将们虽然沉默不语,但眼中同样闪烁着的不安。
就在这人心惶惶,东吴政权即将做出最屈辱抉择的时刻,鲁肃,这位从一开始就坚定的主战派,从孙权焦躁的踱步中看出了他的犹豫。鲁肃紧紧跟随着孙权,在廊下低声却坚定地说道:「他人劝将军降,都情有可原。唯独我鲁肃劝将军降,便是对将军不起。因为他们降了,不过是换个地方做官,我鲁肃降了,亦然。但将军您降了,还能有立锥之地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孙权猛地停下脚步,他意识到,对于别人来说,投降是选择;对于他孙权来说,投降是末日。但他需要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一根真正的定海神针,来压倒满朝的投降派,来坚定自己那颗已经开始动摇的决心。
这时,周瑜到了。
他刚从鄱阳湖的驻地星夜兼程而来,一身戎装未解,风尘仆仆。走进那间被恐惧笼罩的议事厅,面对那些垂头丧气的文臣,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与不安。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军人特有的煞气,扫视全场,最后落在了御座上焦虑不安的孙权身上。
「将军,」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朗有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窃窃私语,「曹操此来,名为汉相,实为汉贼。将军以神武雄才,继承父兄基业,坐断江东,地方数千里,兵精粮足,英雄乐业,正当横行天下,为汉家除残去秽。为何要降?」
张昭等人又将兵力悬殊、天险已失的老调重弹。
周瑜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察的冷笑,他走到大厅中央,目光炯炯,开始了那场足以扭转乾坤、名垂青史的分析:
「曹操此来,实有数败之道。其一,北方并未完全平定,西凉的马超、韩遂尚在,是其心腹大患。曹操尽起大军南下,后方空虚,此乃兵家大忌。」
「其二,曹军多为北方人,长途跋涉,水土不服,士卒必生疾病。他们舍弃鞍马,依仗舟船,与我江东水军在江湖之上争锋,岂非以己之短,攻我之长?」
「其三,时值隆冬,天寒地冻,战马没有草料,粮草运输极为艰难,其后勤补给必不能久继。」
「其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曹军中多为新收编的袁绍、刘表旧部,这些人并非真心归附,不过是迫于形势,人心不附,貌合神离。这样的军队,数量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何足畏惧?」
他条分缕析,鞭辟入里,将曹操看似无可匹敌的庞大优势一一驳斥,将其隐藏在深处的致命弱点,如庖丁解牛般清晰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原本压抑、绝望的气氛为之一变,将领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战意与希望。
孙权激动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心中的迷雾被彻底驱散,但最后一丝疑虑仍在:「公瑾分析得丝丝入扣,但老贼势大,万一……」
周瑜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孙权,语气中充满了无与伦比的自信和力量:「将军,请借我精兵三万,我为您进驻夏口,保证为您一举击破曹贼!曹操此来,是自寻死路!」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彻底炸开了孙权心中最后的枷锁。他被这股气势完全点燃了。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地劈向面前摆放奏折的木案,只听“쾅”的一声巨响,木屑纷飞。
「诸将吏敢复言当迎操者,与此案同!」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东吴的命运,就在这石破天惊的一剑与周瑜掷地有-声的话语中,被强行扭转了航向。那一刻,三十四岁的周瑜,不仅仅是东吴的大都督,更是整个江东的灵魂与脊梁。
03
周瑜的这份临危不乱、力挽狂澜的自信,并非凭空而来。它源于他与孙氏兄弟那“总角之好,骨肉之分”的牢不可破的情谊,更源于他自己用一场场胜利一手一脚打下的赫赫战功和无上威望。
周瑜字公瑾,庐江舒县人,出身于一个显赫的官宦世家,其祖父周景、叔父周忠,皆官至东汉太尉,位列三公。他自幼“长壮有姿貌”,身材高大,容貌俊秀,更难得的是,他并非纨绔子弟,而是胸怀大志。
真正决定他一生命运的,是与“江东小霸王”孙策的相遇。当年孙坚讨伐董卓,将家眷迁至舒县,年少的孙策与周瑜同岁。孙策听闻周瑜之名,特地前往拜访,两人一见如故,倾盖相交,都为对方的才华与志向所折服,遂结为生死之交。周瑜甚至将自家道南的大宅院让给孙策一家居住,并“升堂拜母,有无通共”,两家结下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深厚情谊。
这段少年时代的纯粹友谊,奠定了他们未来事业最坚实的基础。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孙策在江东艰难创业,最需要臂助之时,一封书信送到了正在丹杨的周瑜手中。周瑜毫不犹豫,立刻率领自己募集的兵马,带着钱粮,前来投奔。孙策见到周瑜,大喜过望,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吾得卿,谐也。」(我得到了你,大事可成啊!)
那一年,周瑜年仅二十四岁。孙策亲自授予他建威中郎将之职,拨给他两千士兵,五十匹战马,并为他建造府邸,赏赐无数,规格之高,无人能比。江东之人都因其年轻俊美、才华横溢而称他为“周郎”。
这声“周郎”,不仅仅是因为他年轻俊美,更是因为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他跟随孙策,并肩作战,攻横江,取当利,渡江击秣陵,破笮融、薛礼。东吴的版图,在他们的铁蹄下一步步扩张。后来,他们又一同攻下皖城,城破之时,得到了当时闻名天下的美女——桥公的两个女儿。孙策自纳大乔,周瑜纳小乔,成为一段流传千古的佳话。
周瑜的才华不仅限于战场。他为人“性度恢廓”,气度恢弘,深得人心。老将程普,是追随孙坚、孙策两代人的元勋,自恃年长位高,屡次倚老卖老,对年轻的周瑜多有不敬与欺辱。周瑜却始终“折节容下,终不与校”,从不计较,一心以国事为重。最终,程普被他的胸襟与气度所折服,发自内心地对人说:「与周公瑾交,若饮醇醪,不觉自醉。」(和周公瑾交往,就像喝醇厚的美酒,不知不觉就沉醉了。)
更难能可贵的是,在建安五年(公元200年),孙策遇刺身亡,东吴基业风雨飘摇之际,是周瑜第一时间从外地带兵奔丧,与张昭一起,坚定地拥立年仅十八岁的孙权。当时诸将对孙权这位过于年轻的主公礼节尚简,态度多有轻慢,唯独周瑜率先执臣子之礼,用自己的威望和行动,为孙权稳住了这艘即将倾覆的大船。孙权后来称帝时,曾满怀感激地对公卿们说:「没有周公瑾,我哪能称尊称帝呢?」
从总角之好到托孤重臣,从开疆拓土到稳定内部,周瑜将自己的整个青春、才华与忠诚,都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了江东。这片土地,早已与他的血脉融为一体。因此,当曹操大军压境,当满朝文武皆言投降之时,他挺身而出,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匹夫之勇,而是出于一份融入骨髓的责任与热爱。他要守护的,不仅是孙家的基业,更是他与孙策共同开创的梦想和荣耀。
04
主时间线再次回到赤壁前线。
孙权虽然在柴桑的议事厅里劈开桌案,立下了死战的决心,但横亘在孙刘联军面前的,依旧是如同山岳般的巨大压力。曹操的兵力号称八十万,即便刨除虚数,其实际可战之兵也远超五万联军。更棘手的是,东吴内部的投降派并未真正死心,他们只是在孙权的威压下暂时沉默,如同潜伏在水下的暗流,一旦战事稍有不利,必然会再次鼓噪,动摇军心。
而所谓的“盟友”刘备,在周瑜眼中,更像是一颗不得不用的定时炸弹。刘备集团当时刚刚在当阳长坂被曹操的虎豹骑击溃,实力孱弱,兵不过万,前来结盟,与其说是相助,不如说是求生。诸葛亮虽然促成了联盟,但双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各取所需的权宜之计。周瑜深知刘备是“枭雄之姿”,身边有关羽、张飞这样的“熊虎之将”,绝非久居人下之辈,对他的防范之心,从未有丝毫松懈。
此刻的周瑜,可谓是内外交困,腹背受敌。对外,他要面对实力数倍于己、气势如虹的曹操;对内,他要安抚人心浮动、随时可能反水的文臣集团;对盟友,他还要时刻提防刘备趁火打劫,坐收渔利。
整个战役的重担,几乎沉甸甸地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他将大营设在南岸,与北岸乌林的曹军隔江对峙。初次交锋,周瑜亲率江东水军精锐,凭借精湛的驾驶技术和对水域的熟悉,小胜一阵,挫了曹军的锐气,也稳住了联军的士气。曹操见状,便采纳了荆州降将的建议,将大小战船用铁索首尾相连,结为一体,上铺木板,如同陆地,以减少风浪颠簸,增强稳定性,试图以此来克服北方士兵不习水战的致命弱点。
这个举动,在当时看来,无疑是一个极为聪明和有效的应对。庞大的船阵连绵数里,如同一座座移动的水上堡垒,坚不可摧。对于兵力处于绝对劣势的联军来说,想要正面强攻,几乎是天方夜谭。
时间,在压抑的对峙中一天天过去。寒冬来临,长江之上寒风呼啸。曹军之中开始出现大规模的疾病,水土不服加上冬季的严寒,让这支远征之师的士气日渐低落。然而,周瑜深知,这点损失对于庞大的曹军来说,尚不致命。必须找到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方法,一个可以瞬间摧毁曹操主力舰队的奇策。
一个无比大胆的计划,在周瑜和部将黄盖的反复商议中逐渐成形——火攻。曹操的连环船阵,固然稳固,但也恰恰为火攻创造了绝佳的条件。它将自己所有的力量都捆绑在了一起,一旦起火,必然火烧连营,难以扑救,所有的优势都将瞬间化为劣势。
然而,计划虽好,实施起来却难如登天。
首先,如何让纵火的船只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顺利接近戒备森严的曹营?老将黄盖提出了诈降之计,愿意亲身犯险。
其次,也是最致命的一点,火攻的成败,完全取决于风向。时值隆冬,长江之上多为凛冽的西北风,而联军在南岸,曹军在北岸。若在此时放火,只会引火烧身,自取灭亡。想要火烧曹营,必须等待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机会——东南风。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整个联军大营,都在等待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每一天,周瑜都要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他知道,曹操不是庸才,对峙的时间越长,被对方发现破绽的可能性就越大。而那个能够决定数万人命运,乃至整个天下格局的东南风,却迟迟不来。
05
压抑的气氛,如同浓雾一般,在联军大营中蔓延。黄盖的诈降书信已经派人送往曹营,为了让这出戏码更逼真,他还与周瑜在众将面前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苦肉计”。在公开的军事会议上,黄盖故意顶撞周瑜,周瑜“勃然大怒”,下令将其拖出重打五十军棍,打得黄盖皮开肉绽,卧床不起。这让曹操派来的探子和营中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都对黄盖的“投降”之心深信不疑。
曹操生性多疑,又派了旧友蒋干前来刺探虚实,都被周瑜从容应对,甚至反过来利用蒋干,营造出曹操水军都督蔡瑁、张允暗通东吴的假象,借曹操之手除掉了这两个心腹大患。所有的一切,都在周瑜的算计之中,一步步地将曹操引入了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然而,所有的铺垫、智谋与牺牲,最终都悬于一线——那阵不知何时才会刮起的东南风。
夜深人静,周瑜独自一人站在江边,冰冷的江风吹得他衣袂翻飞。他抬头望向对岸连绵不绝的灯火,那片光海如同巨大的怪兽,沉默地匍匐着,随时可能扑过来将自己吞噬。他心中焦虑如焚,那股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沉稳,此刻几乎要被这无尽的等待所磨穿。江风凛冽,依旧是刺骨的西北风,它不仅吹得他心头发寒,更像是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计划。
他精通天文地理,知道在冬季的某些特殊天气条件下,偶尔会有反常的东南风出现,但那终究是“偶尔”,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时。如果天公不作美,那么他之前所有的努力,黄盖所受的皮肉之苦,乃至整个东吴的国运,都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到,一旦火攻失败,士气低落的联军在曹军的铁索连舟面前,将如何溃不成军。他能想象到曹军趁势渡江,那些在后方翘首以盼的投降派士大夫们会如何弹劾自己,孙权又将面临怎样众叛亲离的局面。一幅幅最坏的画面,在他脑中不断闪现,如同梦魇。
这一刻,支撑他全部信念的,已经不是单纯的军事谋略,而是一场与天意的豪赌。他将自己、将东吴的未来,全部押在了赌桌上,等待命运的发牌。
决战的前夜,西北风愈发猛烈。曹营中甚至传出了阵阵欢呼,他们似乎也在庆幸风向对自己有利,以为胜利已是囊中之物。联军营中,则是一片死寂。一些将领开始动摇,私下里议论纷纷,认为都督的计划太过冒险,简直是将数万人的性命寄托于天方夜谭。
周瑜站在帐外,听着风中传来的各种声音,感受着营中微妙的气氛变化。他知道,自己的威信和将士们的士气,都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弓弦。如果明天风向再不变,军心可能就要散了。
他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没有星辰,只有厚重的云层,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历史仿佛走到了一个死胡同,他穷尽了人力所能及的一切算计,却被一道看不见的天堑牢牢挡住。他那宏伟的,远胜诸-葛亮的强国蓝图,似乎即将在这凛冽的西北风中,被彻底吹散,化为乌有。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局已定,只剩下败亡一途之时,一份来自巴丘的急报被送到了周瑜手中。信上记录的不是军情,而是他多年来命人观测长江口和洞庭湖一带的气象水文记录。当周瑜看到其中一条关于“冬至前后,必有回风”的记载,并结合斥候刚刚探得的江面起雾迹象时,他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所等待的,不是虚无缥缈的运气,而是一个必然会到来的自然规律。他心中的惊涛骇浪,瞬间化为了一往无前的决断……
06
那份积攒了数年的气象水文记录,便是周瑜真正的“东风”,是他敢于用整个东吴的命运进行这场惊天豪赌的王牌证据。这背后,没有神鬼之说,没有祭坛作法,更没有羽扇纶巾的故弄玄虚,只有基于长期观察、数据积累和经验总结的科学预判。这,才是周瑜远胜于那些将希望寄托于“天意”的谋士们的根本所在,是他作为顶级军事战略家的超前眼光。
他立刻召集诸将。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一夜之间,大都督身上那股沉重的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不可当的锋芒和必胜的信念。
「传令黄公覆,按原计划行事!」命令简短而有力,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当天夜里,风向,真的变了!
湿润而温和的东南风,开始吹拂江面,拂过两岸的芦苇,也吹响了联军反攻的号角。一场决定中国未来数百年历史走向的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黄盖率领着数十艘装满了浸满膏油的薪草、外罩帷幕的蒙冲斗舰,借着夜色和风势,向曹军水寨疾驰而去。船上插着青龙牙旗,做出投降的姿态。曹营的士兵们毫无防备,纷纷涌到船边,伸长脖子观看,指指点点,以为黄盖真的前来归顺,甚至有人在为即将到来的不战而胜而欢呼。
当船队借着风势,如利箭般驶入水寨深处,抵达曹军连环船阵的核心区域时,黄盖猛地举起手中的令旗,一声令下,所有船只同时点燃!
刹那间,火光冲天,映红了整个夜空!数十艘火船,如同数十条狂暴的火龙,借着强劲的东南风,狠狠地撞向曹操那庞大而笨拙的连环船阵。
顷刻之间,曹营化作一片火海。那些被铁索紧紧连在一起的战船,一艘起火,其余皆无法逃脱,反而成了火势蔓延的最佳导体。大火顺着风势迅速蔓延,将岸上的营寨也一并吞噬。哭喊声、爆炸声、武器烧灼的噼啪声、士兵落水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交织成一曲末日的悲歌。数十万曹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炼狱中,彻底崩溃,建制荡然无存。
周瑜早已在南岸部署好主力,待曹营大乱,火光成为最明确的信号时,他立即挥军渡江,与早已蓄势待发的刘备的水陆部队协同作战,水陆并进,对那些惊慌失措、争相逃命的曹军展开了总攻。
曹操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从岸上的烈火中狼狈奔逃,向着华容道方向仓皇撤退。这一战,他不仅损失了十数万精锐,更丧失了在短时间内统一天下的最佳机会。
赤壁的这场大火,不是诸-葛亮祭坛上借来的,而是周瑜书案上算出来的。它烧掉的是曹操的霸业雄心,奠定的却是三分天下的基石。而周瑜,这位年仅三十四岁的东吴大都督,凭借此役,威震华夏,达到了他人生的巅峰。
07
赤壁大胜之后,孙刘联军乘胜追击。周瑜并没有沉浸在巨大的胜利喜悦之中,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和毅力,继续对荆州的残余曹军展开了清剿。他又经过长达一年的艰苦围城战,期间甚至亲冒矢石,被流箭射中右肋,身负重伤,但最终还是成功攻克了荆州的战略核心重镇——江陵,将曹魏的顶级名将曹仁赶走。至此,长江中游的战略要地被彻底纳入东吴的掌控之中。
此时的周瑜,威望达到了顶点。然而,他的目光,却已经越过了眼前的荆州,投向了更遥远的西部和更广阔的中原。一个全新的,比赤壁之战更为宏伟、也更为 audacious 的战略蓝图,在他的脑中成形。他亲自赶赴京口(今镇江),向孙权提出了一个足以改变整个中国历史的惊天计划——“天下二分之计”。
这个计划的核心内容,清晰而果决:
第一步,由他周瑜亲自率领主力大军,西进入蜀,攻取益州,消灭懦弱的刘璋,并顺势吞并盘踞汉中的张鲁。
第二步,留下孙权的堂兄孙瑜镇守新得的益州,同时与西凉的马超结为盟友,利用马超的骑兵集团牵制曹操在关中的力量,从而彻底稳固大后方。
第三步,他自己则从益州挥师返回荆州,与孙权在江东的主力大军会合,形成两路并进之势,从襄阳北上,直捣中原腹地,与曹操争夺天下。
这个计划,被后世许多史家称为江东版的“隆中对”。但如果将两者进行仔细的对比分析,便会发现,周瑜的“天下二分之计”,无论是在战略眼光、魄力还是现实可行性上,都要比诸-葛亮的“三分天下”之策高明得多。
诸-葛亮的《隆中对》,其核心是“联孙抗曹”,先取荆州为家,再取益州成鼎足之势,然后是漫长的等待,等待所谓“天下有变”,再从荆、益两路出兵北伐。这是一个相对被动,且充满巨大不确定性的战略。它将最终的胜利希望,寄托于盟友的永久可靠和强大敌人的自行失误。而历史也无情地证明,孙刘联盟是何其脆弱,“天下有变”又是何其难得。
而周瑜的计划,则完全是主动出击,将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他的第一个目标,不是看似最强大的敌人曹操,而是身边最危险的“盟友”刘备和最软弱的邻居刘璋。他以一个顶级战略家的敏锐,早已洞察到,刘备集团虽是盟友,但其“枭雄之姿”和不可遏制的扩张野心,是对东吴未来发展最大的潜在威胁。因此,必须趁其羽翼未丰之际,以雷霆之势抢先夺取益州,彻底断绝其发展壮大的根基,将刘备困死在荆南的弹丸之地,甚至直接将其消灭。
这是一种何等的魄力,更是一种对全局的精准掌控。他要的不是三国鼎立的漫长僵持与内耗,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整个南方的所有资源——富庶的扬州、战略要地荆州、天府之国益州,形成一个足以与北方曹魏集团正面对抗的庞大帝国。最终,实现从“划江而治”到“南北对峙”,再到“席卷天下”的终极目标。
孙权听完周瑜的宏伟计划,热血沸腾,当即批准。一个即将改变中国命运的巨大齿轮,在这一刻,开始缓缓转动。如果此计得成,刘备将彻底失去发展的空间,所谓的“蜀汉”政权将胎死腹中。而坐拥荆、益、扬三州的东吴,将成为唯一能与曹操分庭抗礼的南方霸主,天下,将真正进入南北朝的争霸时代。
建安十五年(公元210年),周瑜返回江陵,这座他浴血奋战夺下的城池,开始为即将到来的西征益州进行最后的准备。粮草在集结,兵马在调动,战船在修葺,整个荆州都变成了一座巨大的战争机器。他的人生,乃至整个东吴的国运,都即将迎来最高光的时刻。他踌躇满志,站在江陵城头,向西眺望,仿佛已经看到了大军席卷巴蜀,与马超的铁骑会师于关中,然后挥师北上,直指许都,问鼎中原的壮丽景象。
那个他与挚友孙策少年时共同的梦想,从未如此接近。
然而,命运,却在这时对这位天之骄子,开了一个最残酷、最无情的玩笑。
在南郡之战中,周瑜曾被曹仁军的飞箭射中右肋,伤势严重,箭创深入骨髓。经过一年多的调养,虽已基本痊愈,但身体终究留下了难以根除的隐患。此次为了西征大计,他事必躬亲,日夜操劳,心力交瘁,导致旧伤并发。在率军行至巴丘(今湖南岳阳)时,他突然一病不起,病情急转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