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会议室的空气闷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拧不出水,也透不进气。
罗建军,我们那个四十多岁、头发已经开始稀疏的老板,正用他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挨个扫过我们这群低着头的员工。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颤抖。
“兄弟们,姐妹们,公司的情况,大家也知道了。”
“我对不住大家。”
他猛地一躬身,九十度,额头差点磕在红木会议桌上。
我们都吓了一跳,几个心软的女同事眼圈已经红了。
“这个月的工资,我实在是发不出来了,资金链断了,客户的尾款也收不回来。”
“但我罗建军,不是那种跑路的混蛋!”
他直起身,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玻璃杯跟着跳了一下。
“我决定了,把我那套房子卖了!就是我跟我老婆住了十几年的那套!”
“就算是砸锅卖铁,我也要把大家的工资给结了!一分都不会少你们的!”
一番话说得是声泪俱下,掷地有声。
会议室里,气氛从压抑变成了某种悲壮的感动。
有人开始小声说,“罗总,我们信你。”
“是啊,罗总,我们再挺挺,公司会好起来的。”
我叫乔安,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无意识地划着。
我没说话。
不是我冷血,而是我这个月的房租,还有我爸在医院等着缴费的单子。
它们比罗建军的眼泪要真实得多。
我需要钱,不是需要一个感人的故事。
罗建军还在继续他的表演,从创业初期的艰辛,讲到如今市场的不景气,最后又回到他对我们这群员工的“家人情谊”。
他说得口干舌燥,最后由人事总监出来收尾,无非就是希望大家体谅公司的难处,同舟共济。
会议散了,大家三三两两地走出去,脸上都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有同情,有迷茫,也有掩饰不住的焦虑。
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来的却是银行催缴房租的短信通知。
我叹了口气,关掉界面,开始机械地处理手头的工作。
下午,我提前请了个假,要去医院给我爸送点东西。
从公司出来,坐地铁转公交,路过市中心最繁华的那个商圈时,我鬼使神差地提前下了车。
我想去商场里那家折扣店看看,有没有给我妈打折的鞋子,她那双鞋已经穿了很久了。
商场里冷气开得足,音乐轻柔,跟外面炎热的下午像是两个世界。
我径直走向负一层的折扣区,路过一楼奢侈品大厅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一瞥。
然后,我就定住了。
就在不远处,玛莎拉蒂的展厅里,灯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一辆崭新的、海王蓝色的SUV停在正中央,车身线条流畅得像一件艺术品。
一个穿着香槟色连衣裙的女人,正满脸笑容地从销售手里接过一把车钥匙。
那女人我认识。
就算她化了精致的妆,戴着我叫不上名字的珠宝,我也认识。
她是孙莉,我们老板罗建军的老婆。
我见过她几次,在公司的年会上,她总是挽着罗建军的胳膊,笑得温婉贤淑,说自己是罗总背后最坚实的后盾。
现在,这个“坚实的后盾”,正围着那辆我一辈子都买不起的车,兴奋地拍照,销售在一旁点头哈腰地介绍着什么。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
上午,她老公还在会议室里哭着说要卖房给我们发工资。
下午,她就在这里提了一辆新款的玛莎拉蒂。
这房子……是纸糊的吗?卖得这么快?还是说,他们家卖的是别墅,附赠一辆玛莎拉蒂?
一股火从我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感觉自己的手脚都在发凉,血液却在血管里沸腾。
我没有冲上去。
我没有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去当众揭穿他们的谎言,去质问她为什么这么无耻。
我只是默默地退到了一个柱子后面。
我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功能,把焦距拉到最大。
镜头里,孙莉笑靥如花,她坐进驾驶室,握着方向盘,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喜悦和炫耀。
销售经理亲自给她打开车门,她优雅地走下来,又拍了几张照片。
我录得很稳,手一点都没抖。
录了足足三分钟,直到她开着那辆崭新的蓝色猛兽,在销售们的恭送下,缓缓驶出展厅。
我收起手机,转身走出了商场。
我没再去折扣店。
我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心里却一片冰冷的平静。
我没有把视频发到公司群里,也没有发给任何一个同事。
我知道,那样做除了引发一场混乱的骂战,和让罗建军有时间转移剩下的财产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冷静可以。
我拿出手机,没有打给我妈,也没有打给朋友。
我打开浏览器,输入了一行字:劳动仲裁,财产保全,申请流程。
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我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罗建军,孙莉,你们的表演,该落幕了。
而我,乔安,要做那个亲手拉下帷幕的人。
02
第二天回到公司,一切如常。
罗建军没来,听人事说,他去“跑银行贷款”和“联系卖房中介”了,忙得焦头烂额。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低气压,大家工作都没什么心思。
聊天软件里,各个小群闪烁不停,讨论的无非是公司会不会倒,我们的工资怎么办。
有人在群里发,“罗总真是个好人,都到这份上了还想着我们。”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我昨天都感动得快哭了,这样的老板去哪找。”
我看着这些聊天记录,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
手机被我调成了静音,放在桌角,屏幕上是我昨天查到的一个号码,一位专门处理劳动纠纷的李律师。
午休时间,我找了个楼梯的拐角,拨通了那个电话。
“喂,李律师吗?我姓乔,有点劳动纠纷的问题想咨询一下。”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沉稳,不急不躁。
我把公司的情况、罗建军的说辞,以及我昨天看到的一切,都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我说得很平静,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情绪化的控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乔小姐,你手上有证据吗?”
“有,”我说,“我昨天录了视频。”
“很好,”李律师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赞许,“你很冷静,这是处理这类事情最重要的品质。”
他告诉我,单纯的劳动仲裁可能流程会很长。
即便最后我们赢了,罗建军名下要是没了财产,我们还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所以,你昨天查到的‘财产保全’,是唯一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在起诉的同时,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提供他有转移财产风险的证据。”
“法院一旦裁定,就会立刻冻结他和他配偶名下的所有银行账户、股票、基金,以及不动产。”
“冻结?”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对,冻结。让他一分钱都动不了。这样,我们的官司才有意义。”
我握着手机,指节有些发白。
“我需要做什么?”
“把你手上的证据,还有你和其他同事的劳动合同、工资条、欠薪的聊天记录,都整理好。我下午发个清单给你,你尽快准备。”
挂了电话,我回到工位,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这不是一件小事。
一旦启动,就是一场战争,没有退路。
我看着办公室里那些愁眉苦脸的同事,他们中的很多人都跟我一样,靠着这点工资养家糊口。
张远,坐我斜对面的程序员。
他老婆刚生了二胎,天天在电话里为了奶粉钱吵架。
设计部的王姐,儿子今年上大学,学费还没凑齐。
他们还在为罗建军的“卖房发薪”而感动,还在傻傻地等着。
我不能把他们也拖下水,至少现在不能。
我需要一个盟友。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我走到张远的工位旁,敲了敲他的桌子。
“远哥,有点事,方便聊聊吗?”
张远抬起头,满脸疲惫,“怎么了,乔安?”
我们一起去了公司楼下的咖啡馆。
我没有直接说出我的计划,而是把昨天录的视频放到了他面前。
视频里,崭新的玛莎拉蒂和孙莉灿烂的笑容,与办公室里的愁云惨淡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张远的脸色从疑惑到震惊,再到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视频放完了,他猛地抬起头看我,眼睛里全是血丝。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
“这个贱人!这对狗男女!”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咖啡都溅了出来。
“他们把我们当傻子耍!”
我递了张纸巾给他,等他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远哥,光生气没用。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远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怎么办?把视频发群里!让大家都看看罗建军的真面目!我们去找他算账!”
“然后呢?”我冷静地问,“然后他把剩下的钱全部转走,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去哪找他?就算找到了,他两手一摊说没钱,我们能拿他怎么样?”
张远愣住了,激动的情绪慢慢冷却下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
“乔安,你……你想怎么做?”
我把我跟李律师的通话内容和盘托出。
当我说到“申请财产保全,冻结他所有账户”的时候,张远的眼睛亮了。
但他随即又皱起了眉。
“这样……行得通吗?万一……万一我们搞错了,或者证据不足,法院不受理怎么办?罗建军要是知道了,不得弄死我们?”
“所以,我需要你帮忙。”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我一个人证据分量不够,我们需要更多人的劳动合同,更多的欠薪证据。”
“你人缘好,跟技术部的兄弟们关系铁,能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风险。
我等于把自己的后背完全交给了张远。
张远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咖啡馆里人来人往,我们这一桌却安静得可怕。
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干了!”
“他罗建军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
“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说。为了我老婆孩子,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战争,不再是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和张远开始了秘密行动。
我负责整理所有的书面材料,跟李律师对接。
张远则利用午休和下班时间,一个个地找那些他信得过的,并且同样急需用钱的同事,旁敲侧击地收集证据。
过程比想象的要顺利,当生活的压力压倒一切时,所谓的“情谊”就显得不堪一击。
很多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早就慌了。
张远没说实话,只说是有个律师朋友可以帮忙免费咨询,需要大家提供点材料。
三天后,我们凑齐了十五份员工的资料。
周五下午,我再次请了假,带着厚厚一沓文件和存着视频的U盘,走进了李律师的事务所。
李律师仔细地翻看着每一份文件,表情严肃。
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我。
“乔小姐,材料很充分。下周一,我们就可以向法院递交诉讼和财产保全申请。”
“一旦法院裁定,最快二十四小时内就会执行冻结。”
我点了点头,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但另一块石头又悬了起来。
走出律师事务所,外面阳光正好。
我给张远发了条信息:“一切顺利,等消息。”
然后,我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相关记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到了那间气氛压抑的办公室。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格外平静。
03
接下来的几天,是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
周一,李律师通知我,所有材料已经正式递交法院。
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等。
等待法院的审核和裁定。
这个过程快则一两天,慢则遥遥无期。
我和张远每天在公司都像是在演戏。
我们和大家一样,讨论着公司的未来,咒骂着拖欠尾款的客户,甚至还会在罗建军偶尔发来的“兄弟们再坚持一下”的鸡汤微信下面点赞。
我们的内心却像是绷紧了的弦,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我们惊出一身冷汗。
罗建军依然没有出现在公司。
他每天在朋友圈更新动态,今天见了哪个银行行长,明天又和哪个地产大亨喝茶,配图永远是某个高档会所的茶具,或者一沓厚厚的“文件”。
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为了公司和员工而四处奔波、鞠躬尽瘁的悲情英雄。
公司里,已经有五六个人熬不住,主动提出了离职。
人事象征性地跟他们谈了谈,最后签了一份协议,支付了他们三分之一的欠薪,就算两清了。
我知道,这是罗建军的策略。
用最小的代价分化我们,减少他的债务总额。
每走一个人,我的心就沉一分。
我怕,怕等到最后只剩下我们这十几个“硬骨头”。
到时候目标太明确,罗建军会轻易地猜到是谁在背后搞鬼。
张远比我更焦虑,他好几次把我拉到楼梯间。
“乔安,法院那边到底有没有消息啊?再这么下去,人都快走光了!”
“我每天都跟李律师联系,他说让我们别急,财产保全的审核很严格,需要时间。”我安慰他,也安慰我自己。
“可是我老婆那边……天天催,我快顶不住了。”张远的眼圈发黑,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
我能理解他,我的压力一点也不比他小。
我妈几乎每天一个电话,问我钱准备得怎么样了。
我爸的下一个疗程马上就要开始了。
我只能一遍遍地骗她说,“快了快了,公司下周就发工资了。”
挂了电话,我只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
周三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办公室。
是老板娘孙莉。
她今天穿得很朴素,一件白色的棉麻衬衫,一条牛仔裤。
脸上也没怎么化妆,看上去有些憔悴。
她提着两大袋蛋挞,挨个工位地发。
“大家辛苦了,建军他这几天都在外面跑,都顾不上公司。我替他来看看大家。”
她的声音温柔,笑容可掬,和那天在玛莎拉蒂展厅里的样子判若两人。
同事们受宠若惊,纷纷站起来接。
“嫂子你太客气了。”
“嫂子你放心,我们都理解罗总。”
她走到我的工位前,把一个蛋挞递给我,笑盈盈地看着我。
“乔安是吧?我听建军提过你,说你工作特别努力,是公司的骨干。”
我的手在桌子下面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我抬起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谢嫂子。”
我的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只看似低调、但我认得牌子的手表上。
那只表的价格,够支付我们所有人的工资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把手缩了回去。
“大家再坚持坚持,建军说了,房子已经有买家在谈了,很快,很快大家的工资就能到账了。”
她又安抚了大家几句,才转身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演技不去拿个奥斯卡都屈才了。
她今天来名为慰问,实为安抚和试探。
她在观察我们,看看谁的情绪最不稳定,谁最有可能闹事。
而我刚刚差点就没绷住。
孙莉走后,办公室的气氛活跃了不少。
“老板娘人真好啊。”
“是啊,还亲自给我们送吃的。”
“看来罗总卖房是真的了,我们再等等吧。”
我把那个还带着余温的蛋挞扔进了垃圾桶。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
我只觉得恶心。
就在我心烦意乱、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手机突然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我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两个字。
“成了。”
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半分钟。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紧接着开始疯狂地加速。
我几乎能听到血液冲上大脑的声音。
我立刻把手机屏幕按灭,抬头看了一眼四周。
同事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吃着蛋挞,讨论着老板娘的亲切。
没有人注意到我。
我低下头,用手捂住脸,假装在揉眼睛。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手在抖,我的嘴角在上扬。
罗建军,孙莉。
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04
周四的上午,天空阴沉,像是预示着什么。
罗建军终于出现在公司了。
他看起来更憔悴了,眼袋浮肿,胡子拉碴,身上的白衬衫也皱巴巴的。
他召集了所有剩下的员工,在会议室开了一个短会。
“各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他强打起精神,脸上挤出笑容,“我那套房子,已经跟买家签了意向合同了!下周,最迟下周,资金一到位,我第一时间就把工资给大家补上!”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阵稀稀拉拉的掌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我和张远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藏着一丝紧张。
我们知道,这不过是他最后的谎言。
会议开到一半,罗建军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皱了皱眉,对我们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走到会议室的角落里去接电话。
“喂?张行长,是我,罗建军啊……”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会议室太安静了,我们还是能隐约听到一些。
“什么?什么意思?账户被冻结了?不可能!你是不是搞错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愕。
“哪个法院?为什么冻结?我怎么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我的个人账户也被冻结了?我老婆的也是?!”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变成了咆哮。
“凭什么!谁干的!你们银行……”
会议室里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齐刷刷地看向他。
罗建军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涨红变成了煞白。
他握着手机,手抖得厉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挂了电话,又立刻拨了另一个号码。
“喂,老婆?你的银行卡还能用吗?……什么?也不能用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靠在了墙上,眼神涣散。
我们都装作一副震惊又关心的样子。
人事总监小心翼翼地问:“罗总,出什么事了?”
罗建军猛地回过神来,他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每一个人。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和与愧疚,而是充满了怀疑和怨毒,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谁?”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是谁在背后搞我?”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被他这个样子吓到了。
“是谁去法院告我了?是谁申请的财产保全?”
他一步步地从角落里走出来,目光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审问犯人。
“我他妈的为了你们,都要卖房子了!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啊?”
他嘶吼着,把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手机屏幕瞬间四分五裂。
“你们这群白眼狼!忘恩负义的东西!”
他之前那个“好老板”的人设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他不再是那个与我们共渡难关的家人,而是一个被触及了核心利益而露出獠牙的资本家。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设计部的王姐身上。
王姐年纪最大,平时话也比较多。
前两天还因为儿子学费的事情找他预支过工资。
“是你!王桂芬!是不是你!”
罗建军一个箭步冲上去,指着王姐的鼻子。
“一定是你!你最缺钱!肯定是你这个老娘们在背后捅刀子!”
王姐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
“不……不是我,罗总,我没有……”
“还敢狡辩!”罗建军一把抓住了王姐的胳膊,“我平时待你不薄吧?你儿子上大学我还给你包了红包!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罗总,你放开王姐!”
“有话好好说!”
几个男同事看不下去了,想上去拉开他。
“都给我滚开!”罗建军彻底疯了,他甩开众人,指着我们所有人骂道,“我告诉你们,一个都别想跑!我查出来是谁,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我坐在椅子上,手心全是汗。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但我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我不能慌,一慌就全完了。
我看到张远也紧张地捏着拳头,但他同样低着头,没有暴露自己。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领头的一个亮出了证件。
“我们是法院执行局的,哪位是罗建军?”
罗建军的动作僵住了。
他回头看到那几个制服,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我们接到举报,并根据裁定,需要对贵公司的资产进行查封,请你配合。”
领头的人语气平淡,但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罗建军的心上。
“查封……”罗建军喃喃自语,像是丢了魂。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前一秒还在为“卖房发薪”而感动,后一秒法院的人就上门来查封公司了。
这反转比任何电影都来得刺激。
我看着罗建军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没有一丝快感。
我只觉得这本就是他应得的。
当他决定用谎言和演技来欺骗我们这些靠工资活命的普通人时,就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法院的人开始清点公司的资产,给电脑、打印机等固定资产贴上封条。
罗建军像个木偶一样,被要求出示公司的账本和各种文件。
他彻底蔫了,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而我们这些员工被要求暂时离开公司,等待后续通知。
走出公司大门,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小雨。
同事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惊和不安。
我和张远混在人群中,悄悄地离开了。
我们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相视无言。
雨水打在脸上,冰冰凉凉的。
过了很久,张远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乔安,我们……成功了。”
我点了点头,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下来。
是啊,成功了。
但我们都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05
公司的账户被冻结,资产被查封,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在剩下的员工和已经离职的员工之间迅速传开。
之前那些拿着三分之一工资就走人的同事,肠子都悔青了。
他们纷纷在群里打听情况,言语间充满了对罗建军的愤怒和对我们这些“坚持斗争”的人的羡慕。
李律师告诉我们,法院的动作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因为我们在申请材料里不仅提供了欠薪的证据,还提供了孙莉提玛莎拉蒂的视频,以及罗建军疑似在转移公司资产的一些线索。
“法院那边很重视,初步判断罗建军有恶意逃薪和非法转移资产的嫌疑。”李律师在电话里说,“现在,主动权完全在我们手里了。”
事情的发展,甚至超出了我的预期。
冻结令一下,罗建军的所有资金来源都被切断了。
他不仅发不出工资,连他自己的生活都成了问题。
更重要的是,他原本计划好的一系列操作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李律师通过一些渠道了解到,罗建军那套他声称要“卖掉”的房子,根本就不是在卖,而是在办理过户手续,准备低价“卖”给他小舅子。
公司账上仅剩的一点流动资金,也正在分批次地转向他亲戚控制的几个私人账户。
如果再晚一个星期,等这些手续全部办完,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拿不到了。
到那时,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宣布公司破产,而他自己则带着搜刮来的钱财,换个地方东山再起。
这是一个典型的、教科书式的“金蝉脱壳”。
可惜,他的计划被一辆过于招摇的玛莎拉蒂和一部小小的手机给彻底打乱了。
真相大白后,之前对罗建军还抱有同情的同事彻底倒戈。
大家自发地建了一个维权群,把我和张远拉了进去,一致推举我们作为代表,全权处理后续事宜。
他们把手里的所有证据——工资条、打卡记录、承诺发薪的聊天截图——源源不断地发给我们。
我们的队伍,空前壮大。
就在我们这边士气高涨的时候,孙莉找上门来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李律师的办公室里商量下一步的策略,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电话一接通,就是孙莉尖锐的叫骂声。
“乔安!你这个贱人!是你干的对不对!”
我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平静地问:“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装!你还给我装!罗建军都告诉我了,公司里就你最阴阳怪气,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心眼比谁都多!一定是你这个小贱人在背后捅刀子!”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扭曲,和我之前见到的那个温婉贤淑的“老板娘”判若两人。
“我告诉你,乔安,你别得意!你毁了我们,你也别想好过!你信不信我撕了你!”
“孙女士,”我打断了她的咒骂,语气冷淡,“如果你对我有人身威胁,我不介意多报一次警。另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只是在用合法的手段,拿回我们应得的报酬而已。”
“你……”她被我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想谈,就让你的律师联系我的律师。如果你想骂人,对不起,我没时间。”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拉黑。
李律师在一旁听着,对我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对付这种人,就不能露怯。”
我苦笑了一下。
我不是不害怕,只是我知道害怕没用。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第二天孙莉直接杀到了我家小区楼下。
那天我正好下楼扔垃圾,刚走到楼道口,就被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拦住了。
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指甲都快嵌进我的肉里。
“乔安!你给我出来!”
我定睛一看,才认出是孙莉。
她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妆容,穿着一身家居服,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满是疯狂。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们?我们哪里对不起你了?建军他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就被你这么毁了!你安的什么心!”
她一边说,一边用力撕扯我。
小区的邻居们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对着我们指指点点。
我用力想甩开她,但她像疯了一样死死地缠着我。
“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工资,”我忍着疼,一字一句地说,“那是我的劳动所得,不是你们的施舍。”
“工资?为了那点工资,你就要毁掉一个家,毁掉一个公司吗?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她的声音凄厉,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
我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又羞又怒。
我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她像个泼妇一样撕扯。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把她推开。
“孙莉,你清醒一点!毁掉你们的不是我,是你们自己的贪婪和无耻!”
“当你们开着玛莎拉蒂、计划着怎么转移财产、把我们这些员工当傻子一样耍的时候,你们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我的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孙莉愣住了,她大概没想到,平时看起来文文静静的我,会说出这么犀利的话。
她还想再扑上来,小区的保安已经闻讯赶来把她拦住了。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快步走回了楼道。
回到家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浑身都在发抖。
愤怒、委屈,还有一丝后怕,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我看着自己胳膊上被她抓出的几道红痕,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这场战争比我想象的要丑陋得多。
06
孙莉来闹过之后,我消沉了两天。
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
为了几万块钱的工资,把自己搞得像个斗士,每天神经紧绷,还要应付这种上门撒泼的闹剧。
就在我快要泄气的时候,接到了我妈的电话。
“安安啊,你爸的主治医生今天找我谈话了。”
我心里一紧,“妈,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你爸的情况,最好是用一种进口的靶向药,效果好、副作用小。就是……就是有点贵,一个疗程下来,要好几万。”
我妈的声音里充满了为难和愧疚。
“她说,要是觉得负担重,也可以用国产的药,就是效果慢一点,人也遭罪。”
“妈,”我打断她,“用进口的。钱的事情你别担心,我想办法。”
“安安,你哪来那么多钱啊?你才工作几年,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大不了我们把老家的房子……”
“不用!”我再次打断她,“妈,你听我的,就用最好的药。钱,我一定能凑齐。”
挂了电话,我之前所有的迷茫和动摇都烟消云散了。
我不是为了几万块钱在战斗。
我是为了我爸的命。
这笔钱是我爸的救命钱。
罗建军和孙莉想赖掉的,不仅仅是我的工资,更是一个病人接受更好治疗的机会。
想到这里,我心里最后一丝软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重新振作起来,更加积极地配合李律师准备下一次的庭前调解。
罗建军那边,也终于有了动静。
他大概是意识到硬拖下去对他没有任何好处,账户一直冻结,他的损失更大。
他通过他的律师,向我们传达了和解的意愿。
但他的条件,依旧充满了算计。
他只愿意支付我们被拖欠工资的百分之七十,并且要求我们立刻撤诉,配合法院解冻他的账户。
维权群里一下子就炸了锅。
“百分之七十?他打发叫花子呢?”
“想得美!一分都不能少!”
“就是!还想让我们先撤诉,万一我们撤了,他又不给钱怎么办?”
大家群情激愤。
我看着大家的发言,心里很清楚,这是罗建军的试探。
他在试探我们的底线。
我和张远,还有另外几个同事代表,跟李律师开了一个线上会议。
李律师的建议是:“不能接受。我们现在证据确凿,优势在我们这边。他比我们更急。我们不仅要全额的工资,还要他支付拖欠期间的经济补偿金。”
李律师的专业意见给我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我们很快统一了意见:拒绝和解,要求全额支付工资及补偿金。
就在我们和罗建军的律师来回拉锯的时候,罗建军本人竟然私下里联系了我。
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新手机号,给我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他的声音疲惫不堪,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
“乔安,我们能见个面吗?单独谈谈。”
我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我想看看他到底还想耍什么花招。
我们约在了一家离我们都很远的茶馆。
罗建军看起来比上次在公司见到时老了十岁。
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穿着一件洗得发黄的T恤。
他看到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乔安,坐。”
他亲自给我倒了杯茶。
“我知道这次的事情都是你在牵头。”他开门见山。
我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他叹了口气,“这次我认栽。但是公司这么多人,每个人的工资加上补偿金,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就算法院解冻了我的账户,我一时间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
“乔安,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跟他们不一样。”
“这样吧,我私下里,给你一笔钱。二十万。”
他伸出两根手指。
“这笔钱,比你应得的工资和补偿金多出好几倍。你拿着这笔钱去说服其他人,让他们接受我之前提出的百分之七十的和解方案。”
“你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拿了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我也能松口气。两全其美,怎么样?”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的热气。
茶香袅袅,但我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二十万。
这笔钱对我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它不仅能解决我爸的医药费,还能让我们的生活宽裕很多。
我甚至可以不用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
只要我点点头,这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而我需要付出的只是背叛那些信任我的同事。
我看着罗建军那张充满期待的脸,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直到现在还认为钱可以解决一切,认为所有人都可以被收买。
他根本不明白我们想要的不仅仅是钱。
更是一种公平,一种尊严。
我放下茶杯,看着他。
“罗总,如果我答应你,那些跟你一起创业,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同事怎么办?那个等着钱给孩子交学费的王姐怎么办?那个为了二胎奶粉钱焦头烂额的张远怎么办?”
罗建军的脸色变了变。
“那是他们的事情,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人都是自私的,乔安,别那么天真。”
“也许吧,”我笑了笑,“但我至少知道,有些钱拿着烫手。”
我站起身。
“你的提议我拒绝。我们法庭上见吧。”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再看他一眼。
走出茶馆,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掏出手机按下了录音停止键。
07
庭前调解的那天,气氛凝重。
小小的调解室里,坐着我们这边的代表——我、张远、李律师,以及另外两名同事。
对面是罗建军、孙莉,还有他们那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律师。
这是风波之后,我们第一次和罗建军夫妇正面相对。
罗建军面色灰败,低着头,一言不发。
而孙莉则用淬了毒一样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如果眼神能杀人,我可能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调解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中年法官,他先是按照流程,陈述了一下案情的基本情况,然后看向罗建军。
“罗先生,对于拖欠员工工资的事实,你方是否认可?”
罗建军的律师抢先开口:“法官,我们承认,公司确实因为经营困难,暂时延迟了工资发放,但我们并非恶意拖欠。我的当事人一直在积极筹措资金,甚至准备变卖房产,这一点,在场的员工都可以作证。”
他避重就轻,想把“恶意拖欠”定性为“延迟发放”。
李律师立刻反驳:“反对。被告方所谓的‘变卖房产’,实际上是想通过虚假交易,非法转移夫妻共同财产。我们有证据证明,他房产的交易对象是他的近亲属,且交易价格远低于市场价。这已经构成了欺诈。”
说着,李律师将一份文件递给了调解员。
罗建军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调解员看了看文件,眉头皱了起来。
“另外,”李律师继续说,“在声称公司资金困难的同时,被告的配偶孙莉女士却在全款购入价值数百万的豪车。请问,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经营困难’吗?”
李律师当庭播放了我录下的那段视频。
当清晰的画面出现在调解室的屏幕上时,孙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她想开口辩解,却被她的律师用眼神制止了。
调解员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
他看向罗建军的律师,“被告律师,对于这些证据,你方有什么解释?”
对方的律师显然也有些措手不及,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勉强说道:“这……这可能是一些误会。购车的资金,是孙莉女士的个人财产,与公司经营无关。”
“哦?”李律师笑了,“根据我国法律,婚内收入属于夫妻共同财产。在公司负有外债的情况下,动用共同财产进行高额消费,并试图转移不动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误会’了。我们有理由怀疑,被告有抽逃资金、恶意逃避债务的嫌疑。我们保留追究其刑事责任的权利。”
“刑事责任”四个字一出口,罗建军一直低着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他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他知道如果罪名成立,他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赔钱那么简单了。
调解室里的气氛几乎凝固了。
罗建军的律师脸色也变得非常难看,他频频看向罗建军,两人用眼神交流着。
调解员清了清嗓子,打破了沉默。
“鉴于目前的情况,我建议双方还是以和解为主。被告方,你们现在有什么新的和解方案吗?”
罗建军的律师沉默了片刻,艰难地开口:“我们……我们愿意支付全额的拖欠工资。”
“还有经济补偿金。”李律师立刻补充。
对方律师咬了咬牙,“……也包括补偿金。”
这已经是他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调解员点了点头,看向我们这边。
“原告方,你们的意见呢?”
按理说,我们的主要诉求已经达到,这个结果已经算是胜利了。
张远和另外几个同事代表都下意识地看向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
我看着对面的罗建军,他此刻也正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祈盼。
他希望我能点点头让这件事尽快了结。
就在这时,我想起了他在茶馆里对我说的话。
“人都是自私的,乔安,别那么天真。”
我想起了他收买我时,那副理所当然的嘴脸。
我缓缓地从包里拿出了我的手机。
“法官,在调解开始之前,我还有一份新的证据想要提交。”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
罗建军的脸上露出了困惑和不安的表情。
我按下了手机的播放键。
罗建军的声音清晰地在安静的调解室里响了起来。
“……我私下里,给你一笔钱。二十万。”
“……你拿着这笔钱,去说服其他人,让他们接受我之前提出的百分之七十的和解方案。”
“……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录音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罗建军的脸上。
他的脸色从煞白变成了死灰。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莉更是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指着我尖叫:“你!你竟然录音!你太卑鄙了!”
“肃静!”调解员一拍桌子,厉声喝道。
孙莉这才悻悻地坐下,但依旧用要吃人的目光瞪着我。
我关掉录音,平静地看向调解员。
“法官,被告不仅恶意欠薪、非法转移财产,还在庭下试图贿赂我方代表人,企图分化瓦解我们并妨碍司法公正。”
“对于这种毫无诚信并且一再试探法律底线的行为,我们认为简单的支付欠薪和补偿金,已经不足以作为和解的条件。”
我顿了顿,迎着罗建军绝望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们拒绝调解。”
“我们要求此案转入正式审理程序。我们请求法院依法追究被告罗建军、孙莉非法处置查封财产、妨害作证等相关法律责任。”
我的话音落下,整个调解室鸦雀无声。
罗建军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知道,他最后的机会也被他自己的小聪明给亲手葬送了。
游戏结束了。
08
调解失败,案子进入了正式的审判流程。
有了那段录音作为最后的重磅炸弹,整个庭审过程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罗建军试图贿赂我的行为让他彻底失去了法官的同情,也坐实了他毫无悔改之意的态度。
最终的判决下来了。
法院判决罗建军的公司必须在十日内全额支付我们所有员工的工资和经济补偿金。
同时,由于罗建军和孙莉在案件审理期间存在转移、隐匿财产以及妨害作证的行为,法院将相关线索移交给了公安机关。
这意味着他们不仅要赔钱,还可能要面临更严重的牢狱之灾。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们的维权群里一片欢腾。
大家都在发红包,刷着“正义必胜”的表情包。
压抑了几个月的阴霾终于一扫而空。
几天后,在法院的强制执行下,我们的钱陆续到账了。
看着手机银行里收到的那笔款项,一串不算长但却沉甸甸的数字,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第一时间把大部分钱都转给了我妈。
电话里我妈激动得声音都在抖。
“安安,收到了,收到了!这么多钱!够了,给你爸治病足够了!”
“妈,你跟爸说,安心治疗,钱的事以后都不用愁了。”
挂了电话,我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
心里说不出的轻松。
这场持续了几个月的战争终于以我们的胜利告终。
公司彻底倒了,被清算拍卖。
我们这些老同事也各自奔赴了新的前程。
张远很快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薪水比以前还高。
他特地请我吃了顿饭,饭桌上,他感慨万千。
“乔安,说真的,这次要不是你,我们这钱估计就真的打水漂了。”
我笑了笑,“也多亏了你,远哥。没有你帮忙,我一个人也做不成。”
“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他拍着胸脯,“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我们碰了一下杯,一切尽在不言中。
后来我听说,罗建军因为涉嫌多项罪名被正式批捕了。
孙莉那辆海王蓝色的玛莎拉蒂也被作为夫妻共同财产进行了司法拍卖,拍卖所得用于偿还公司的其他债务。
一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家庭,就这样因为一时的贪念轰然倒塌。
我没有去关注他们最终的结局。
对我来说,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我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这就够了。
我也很快找到了新的工作,在一家规模更大的公司继续做我的本职工作。
新的环境、新的同事,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有时候午休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那段日子。
想起罗建军声泪俱下的表演,想起孙莉嚣张跋扈的嘴脸,想起我和张远在楼梯间里紧张的密谋,想起调解室里那场无声的交锋。
那段经历像一场过山车,惊心动魄,也让我迅速成长。
我学会了在绝境中保持冷静,学会了用法律而不是情绪来保护自己,也明白了,面对不公,沉默和退让,只会让施恶者更加得寸进尺。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路过那个曾经让我看到真相的奢侈品商场。
玛莎拉蒂的展厅里依旧灯火通明。
一辆崭新的跑车停在中央,有新的客人正在销售的簇拥下,满脸喜悦地看着新车。
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我收回目光,转身汇入了回家的汹涌人潮。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妈妈发来的微信。
一张爸爸在医院花园里散步的照片,他虽然穿着病号服,但精神很好,正对着镜头笑。
照片下面配着一行字:
“今天天气好,你爸非要出来走走,说要多晒晒太阳。”
我看着照片里爸爸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这或许就是我当初选择战斗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