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故事脉络参考《史记》、《汉书》等相关史料。部分情节与观点为文学创作,请理性阅读。
元凤元年的长安,冬雪早至。 太史局的档案库里,阴冷刺骨。 新任史官陈墨呵着白气,手指冻得僵硬。 他正在整理前朝故档,特别是关于卫大将军的卷宗。 空气中弥漫着竹简腐朽和尘埃混合的怪味。 突然,他抽出一卷封存异常严密的竹简。 火漆印是武帝时期的“兰台密令”。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了绳索。 竹简展开,第一行字就让他浑身冰冷。 “漠北之战,大将军部斩获,上报两万,实录五万余。” 这与他熟知的《汉书》记载,截然不同。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 历史,被修改过。
01
陈墨只是太史局一个不起眼的七品小官。 他的父亲死于巫蛊之祸,家道中落。 能进入太史局,全凭恩师的举荐。 恩师临终前告诫他:“在史馆,守口如瓶,只记事实,莫问缘由。” 陈墨一直遵守着。 他崇拜冠军侯霍去病。 那是大汉最耀眼的星辰,是所有年轻人的梦想。 封狼居胥,饮马瀚海。 何等快意恩仇,何等少年轻狂。 相比之下,大将军卫青,似乎总笼罩在阴影中。 他出身卑微,是骑奴。 他靠着姐姐卫子夫的裙带关系起家。 世人多是这么传言的。 陈墨以前也这么认为。 但眼前的密档,动摇了他的认知。 “实录五万余”。 如果这是真的,那卫青在漠北决战中的功绩,被严重低估了。 为什么? 武帝晚年的猜忌,巫蛊之祸的牵连。 卫氏一族几乎被连根拔起。 太子刘据,卫青的外甥,自尽身亡。 皇后卫子夫,卫青的姐姐,悬梁自尽。 卫青的几个儿子,也尽数死于非命。 这是一个禁忌。 一个至今无人敢触碰的雷区。 陈墨的渴望被点燃了。 他渴望知道真相。 不只是为了卫青,更是为了他所信奉的史笔。 如果连功绩都能被肆意篡改,那史书还有什么意义? 他的困境也随之而来。 当今朝堂,大将军霍光辅政。 霍光,是霍去病的异母弟。 朝中盛赞冠军侯的功绩,已经成为一种政治正确。 此时去深究卫青的旧案,无疑是自寻死路。 是明哲保身,还是以身殉道? 陈墨看着那卷竹简,久久无法合上。 他想起了恩师的另一句话。 “史官的宿命,就是孤独地走向真相。” 他将竹简小心翼翼地藏回原处。 但他没有重新封上火漆。 他知道,自己还会再来。 夜深了。 陈墨走出档案库,雪下得更大了。 长安城一片寂静,仿佛掩盖了所有的秘密。 他抬头望天。 冠军侯的将星依旧闪耀。 而大将军的星辰,又在何方? 他握紧了冰冷的双手。 他需要一个契机。 或者说,他需要一个能为他解惑的人。 一个真正经历过那个铁血时代的人。 他想到了一个人。 平阳侯,曹襄。 不对,曹襄已经故去。 是他的儿子,曹宗。 但曹宗也因巫蛊之祸被处死。 卫霍的故人,大多凋零了。 陈墨感到一阵无力。 那个时代,正在迅速远去。 他必须抓紧时间。 几天后,一个消息传来。 那位曾跟随卫青七出漠南的老将军,苏建的儿子苏武,从匈奴回来了。 不,不是苏武,苏武是牧羊的。 是一位同样被遗忘的老兵。 他叫李当户。 不,李当户也死了,是李广的孙子。 陈墨在故纸堆里疯狂寻找。 他找到了一个名字。 公孙敖。 一个和卫青一同起步,也一同沉寂的老将。 公孙敖因巫蛊之祸被免职,但侥幸活了下来。 他就隐居在长安城南的陋巷中。 陈墨决定去拜访他。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必须知道,那场漠北决战的真相。 也必须知道,《汉书》的记载,到底隐藏了多少。
02
长安城南的陋巷,泥泞不堪。 陈墨找到了公孙敖的住所。 那是一座破败的小院。 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草药味传来。 公孙敖正躺在榻上,咳嗽不止。 他已经很老了,老得像一截枯木。 看到陈墨的官服,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太史局的人?来做什么?” 陈墨恭敬地行礼。 “晚辈陈墨,拜见老将军。” “我不是将军,只是个待死的老囚。”公孙敖冷漠地说。 陈墨没有拐弯抹角。 “晚辈在整理卫大将军的档案时,发现了一些疑点。” 公孙敖的眼睛猛地睁开。 “卫青?”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都死了快二十年了。” “晚辈只想知道真相。” 公孙敖久久地凝视着他。 “真相?真相就是,卫氏败了,霍氏赢了。” “冠军侯的功绩,难道不是真的?”陈墨急切地问。 “是真的。”公孙敖笑了,笑得很苦涩,“冠军侯是天生的战神,是陛下的利剑。他的功绩,无人能及。” “那大将军呢?” 公孙敖沉默了。 他指了指旁边的火盆。 “孩子,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比写在纸上好。” “可我是史官。”陈墨固执地说。 “史官……”公孙敖喃喃自语,“司马迁也是史官,他的下场呢?” 陈墨的心一沉。 “老将军,晚辈不甘心。”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 “若功过可以随意涂抹,我等史官,又有何面目面对后人?” 公孙敖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墨连忙上前替他捶背。 许久,咳嗽平息了。 “你很像一个人。”公孙敖轻声说。 “谁?” “当年的卫青。” “他也是你这般固执。”公孙敖叹了口气,“陛下说什么,他都听。但只要涉及战事,他寸步不让。” 陈墨的心跳加速了。 “老将军,您愿意告诉我吗?” 公孙敖闭上了眼睛。 “你想知道什么?” “漠北决战。”陈墨一字一顿地说,“《汉书》记载,冠军侯‘封狼居胥’,大将军‘与单于战,无功’。这是真的吗?” 公孙敖猛地抓住了陈墨的手腕。 他的手瘦骨嶙峋,却力大无比。 “无功?”他嘶哑地喊道,“无功?!” “七战七捷,收复河朔,那是谁打的?” “龙城奇袭,捣毁匈奴祭天圣地,那是谁干的?” “漠南之战,迫使匈奴主力远遁,那是谁的功劳?” 陈墨被他的气势震慑,不敢说话。 “是,漠北决战,冠军侯是打得漂亮。”公孙敖松开了手,“他像一把刀,插进了匈奴的心脏。” “但他那把刀,是谁递过去的?” “是他自己。”陈墨低声说,“他是天才。” “天才?”公孙敖冷笑,“没有大将军的主力部队在正面战场,死死拖住单于的十万铁骑,他霍去病能那么轻易地绕到后面去?” “没有大将军给他规划的补给线,他那五万骑兵,吃什么?喝什么?” “《汉书》只写了冠军侯的‘奇’,却忘了大将军的‘正’!” 陈墨如遭雷击。 “《汉书》……是班固先生所著,他为何要……” “班固?”公孙敖摇了摇头,“他没经历过那个时代。他看的,也是别人想让他看的档案。” “你想看真正的档案吗?” 陈墨咽了口唾沫。 “想。” “去太史局的甲字库。”公孙敖说,“去找司马迁的原始手稿。” “司马迁的手稿?” “对。《史记》成书后,很多涉及宫廷阴私和军国大事的原始记录,都被封存了。” “那才是真正的历史。” 公孙敖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陈墨深深一拜,退出了小屋。 他知道,自己打开了一扇危险的大门。 甲字库,那是太史局的禁地。 没有大将军霍光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陈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但他内心的火焰,也燃烧得更旺了。 他必须进去。 他要亲眼看看,司马迁到底写了什么。 他要看看,卫青和霍去病,谁的功绩,才更辉煌。 他不知道,一张大网,已经向他张开。 他刚走出陋巷,一个身影就从暗处闪出,悄悄跟上了他。
03
陈墨没有立刻行动。 他在等待时机。 甲字库的防守极其严密。 他一个七品小官,根本无法靠近。 他开始旁敲侧击地打听。 他发现,太史局的主事,张汤的后人,张安世,为人谨慎。 但他有一个弱点。 他极其推崇《太史公书》。 陈墨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张安世面前,谈论《史记》中的微言大义。 几次交谈下来,张安世对他颇为赏识。 “陈墨,你很有见地。”张安世捋着胡须说。 “大人谬赞。晚辈只是觉着,司马迁先生的著述,尚有遗珠。” 张安世哦了一声:“此话怎讲?” “晚辈以为,《史记》中关于卫霍二将军的记载,似乎过于简略。” 张安世的脸色微微一变。 “简略?《卫将军骠骑列传》,洋洋洒洒数千言,还简略?” “晚辈是说,其中关于战术细节和后勤调度的记载,似有缺失。” 张安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想说什么?” “晚辈听闻,甲字库中,藏有太史公的原始手稿。不知可否借阅一观?” 张安世的脸沉了下来。 “甲字库是禁地。你逾矩了。” 陈墨心中一紧,立刻跪下。 “晚辈失言,请大人恕罪。” 张安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陈墨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 他感到了巨大的阻力。 这股阻力,不仅来自霍光的权势,更来自一种无形的默契。 一种维护“冠军侯神话”的默契。 霍去病二十三岁病逝。 他死在了功绩最顶峰的时刻。 他成为了一个永恒的传奇。 而卫青,活得太久了。 他经历了姐姐的失宠,外甥的猜忌。 他死于巫蛊之祸的前夜,得以善终。 但他的家族,却在他死后,被彻底清算。 人们总是同情悲剧的英雄,而遗忘沉默的基石。 陈墨感到一阵悲凉。 他没有放弃。 他开始转向研究《汉书》。 《汉书》是当朝的官修正史。 班固的记载,必然有所依据。 他逐字逐句地对比《史记》和《汉书》中关于卫霍的记载。 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细节。 《汉书》中,凡是记载卫青的战功,用词都极其克制。 “斩首数千”、“破之”、“遁走”。 而记载霍去病的战功,则极尽渲染。 “轻骑奔袭”、“深入两千余里”、“俘获王公大臣”、“封狼居胥”。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但陈墨也发现了另一个细节。 《汉书》在记录漠北决战时,无意中泄露了一个数据。 卫青出征时,武帝“益大将军兵,众十万骑。” 霍去病出征时,“亦十万骑。” 但卫青的十万骑,是主力,是重装骑兵,还配有步兵和辎重。 霍去病的十万骑,是偏师,是轻骑兵,追求的是速度。 可《汉书》的结论却是:卫青“无功”,霍去病“大捷”。 这不合逻辑。 以十万重兵对决单于主力,怎会“无功”? 除非…… 陈墨不敢再想下去。 他必须进入甲字库。 机会终于来了。 年底,太史局循例要对甲字库的竹简进行通风晾晒。 张安世事务繁忙,指定了几名老吏督办。 陈墨主动请缨,负责搬运。 张安世看了他一眼,同意了。 “只准在外面晾晒,不准翻看。”张安世警告道。 “晚辈明白。” 甲字库的大门打开了。 一股沉闷的霉味扑面而来。 无数的竹简架,排列森严。 陈墨的心在狂跳。 他负责搬运“汉兴以来将相”的卷宗。 他知道,司马迁的手稿就在其中。 他利用搬运的间隙,飞快地扫视着竹简上的标签。 “卫青”、“霍去病”、“李广”…… 他找到了。 那是一捆用黑绳捆绑的竹简,标签已经泛黄。 “漠北决战原始考据”。 他趁人不注意,将那捆竹简塞进了自己的宽袖中。 他的手在发抖。 这一天,他都在惶恐中度过。 直到深夜,他回到自己的值房。 他反锁了房门,点亮了油灯。 他颤抖着打开了那捆竹简。 竹简上,是司马迁那熟悉而刚劲的字迹。 开篇第一句,就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漠北之战,实为一战,非两战也。” 司马迁认为,卫青和霍去病的两路出击,是一个完整的战略部署。 卫青是“正”,霍去病是“奇”。 “大将军部,牵制单于主力于漠北之南。骠骑将军部,绕行千里,奇袭单于王庭。” 陈墨的心跳得像擂鼓。 这才是真相! 《汉书》将一场战役,割裂成了两个人的功劳。 他继续往下看。 “卫青出塞千余里,见单于兵陈而待。卫青乃令武刚车为环营,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 “匈奴亦纵万骑。会日且入,大风起,沙砾击面,两军不相见。” “汉乃纵左右翼,夹击单于。单于大败,乘六骡车,遁走。” “卫青急追,至赵信城,得匈奴积粟食军。留一日,还。” “是战,斩首一万九千级。” 陈墨的手开始颤抖。 斩首一万九千! 这几乎是霍去病河西之战的总和! 《汉书》为什么只字不提? 不,它提了。 《汉书》的原文是:“(卫青)与单于会,合战,单于走,追至赵信城。……斩首虏万九千级。” 但紧接着,《汉书》又说:“(卫青)军亦多亡失,而大将军不得单于,……故无封。” 因为没抓到单于,所以“无功”。 这是何等的荒谬! 而霍去病那边呢? “骠骑将军(霍去病)……绝大漠,……获匈奴王,……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瀚海。” “斩首七万余级。” 陈墨彻底愣住了。 七万? 霍去病的五万轻骑(加上后续增兵也不到十万),深入大漠,斩首七万? 这几乎是一比一点五的战损比。 在那个时代,在匈奴的主场,这可能吗? 陈墨感到一阵眩晕。 他再看司马迁的手稿。 手稿上,关于霍去病斩首的数字,被墨划掉了。 旁边有一个小字批注。 “上(武帝)亲校,改。” 陈墨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汉武帝,亲自修改了战报! 为什么? 武帝为什么要拔高霍去病,贬低卫青? 陈墨想到了巫蛊之祸,想到了卫子夫,想到了太子刘据。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他脑中形成。 卫青的功劳太大了。 大到震主。 而卫氏一族,已经盘根错节。 武帝需要另一颗更耀眼的将星,来制衡卫青。 这个人,就是霍去病。 霍去病年轻、桀骜、没有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霍光当时还未起势)。 他只忠于武帝一人。 陈墨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原来,历史的真相,如此残酷。 就在他打开那卷竹简的瞬间。 一支冷箭,带着风声,“咄”的一声,射穿了窗户纸。 箭矢狠狠地钉在他面前的案几上。 离他的手,不过三寸。 箭羽还在微微颤动。 陈墨僵住了。 箭杆上,绑着一块布条。 上面只有八个字。 “知必死之事,勿为。” 陈墨惊恐地望向窗外。 黑夜中,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 是谁在监视他? 是霍光的人?还是张安世的警告? 这份手稿里,到底还藏着什么秘密? 他手中的竹简,此刻重如千斤。 他该怎么办? 是将竹简放回去,当什么都没发生? 还是……继续看下去?
04
陈墨的心在狂跳。 他看了一眼那支箭。 箭簇是军中制式,但没有徽记。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窗外,雪地上一片洁白,没有任何脚印。 对方是高手。 “知必死之事,勿为。” 这句话,是警告,也是威胁。 陈墨回到了案几前。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卷司马迁的手稿上。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他要继续看。 如果真相必须用生命来换取,那便是史官的宿命。 他拔出了那支箭,扔在地上。 他重新坐下,展开了竹简的后半部分。 后半部分,记录的是漠北决战的后勤。 司马迁用极其详尽的数据,列出了两路大军的物资消耗。 “大将军部,兵十万,马十四万匹,转粟五十万石,民夫二十万。” “骠骑将军部,兵五万,马十万匹,自备粮食,轻装简行。” 陈墨的呼吸急促起来。 《汉书》记载两路都是十万骑,但司马迁的原始记录,霍去病只有五万! 而且,“自备粮食”。 五万骑兵,深入大漠两千里,自备粮食? 这根本不可能! 陈墨继续往下看。 “骠骑将军所部,粮草实由大将军部转运。” “大将军于漠南设七大转运站,以三万步卒、五万民夫,昼夜不息,维系骠骑之后路。” “此节,上(武帝)令删去。” 陈墨的脑中“嗡”的一声。 他全明白了。 漠北决战,根本不是卫青和霍去病的两次独立战役。 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钳形攻势”。 卫青是正面主攻,是铁钳的钳柄和主力。 霍去病是侧翼奇袭,是铁钳最锋利的尖端。 卫青不仅要拖住单于主力,还要负责为霍去病的奇袭部队提供全部的后勤保障! 《汉书》中记载的“骠骑将军……绝大漠”,是何等的壮丽。 但这份壮丽的背后,是卫青和那数十万辅兵民夫,在用血肉铺就一条生命线。 封狼居胥的功劳,至少有一半,应该记在卫青的账上! 可历史的记载呢? 卫青,“无功”。 霍去病,“斩首七万,功冠全军”。 陈墨感到一阵反胃。 这是何等的不公! 他再看那“斩首七万”。 司马迁在手稿中写道:“骠骑所部,俘获匈奴左贤王部众,凡七万四百四十三人。” 是“俘获”,不是“斩首”! 《汉书》将其改为了“斩获”。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俘获”,说明霍去病打的是一场漂亮的歼灭战,迫使对方投降。 “斩首”,则意味着血腥的屠杀。 武帝,为什么要这么改? 陈墨想到了李广。 李广一生征战,战功赫赫,却终身未得封侯。 《汉行军法》:“斩首(或俘获)相当,方可封侯。” 李广的功劳,大多是击溃战,斩首和俘获数量不够。 而霍去病,必须封侯。 他必须成为超越所有老将的“战神”。 所以,武帝亲自为他修改了战报。 将“俘获”改为“斩首”。 将卫青的后勤支援,全部抹去。 将一场“正奇结合”的完胜,篡改为“奇兵突进”的个人神话。 陈墨握紧了拳头。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标题的含义。 卫青和霍去病,谁的功绩更辉煌? 《汉书》的详实记载,确实不含糊。 它不含糊地告诉后人,武帝想让谁辉煌,谁就辉煌。 它不含糊地掩盖了真相。 两人成就不在一档? 是的,不在一档。 霍去病是天才的将领,是战术的巅峰。 而卫青,是统帅,是战略的基石。 他是整个大汉对匈奴作战体系的建立者。 从龙城奇袭,到收复河朔,再到漠南之战,最后到漠北决战。 卫青的七战七捷,打垮了匈奴的机动主力,奠定了汉朝的百年霸业。 而霍去病,是卫青体系下,最锋利的一把刀。 刀锋固然耀眼,但怎能与铸刀的人相提并论? 陈墨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了熊熊烈火。 他要为卫青正名。 他要为司马迁正名。 他要将这份手稿公之于众。 他将手稿小心地收入怀中。 他吹灭了油灯。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面对的,将是整个朝堂的怒火。 那支冷箭,仅仅是个开始。
05
第二天,陈墨像往常一样去太史局当值。 他面色平静,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那支冷箭,被他藏在了床下。 那卷手稿,被他贴身收藏。 他需要时间,将手稿的内容誊抄下来,并找到更多的佐证。 张安世见了他,表情有些不自然。 “陈墨,甲字库的卷宗,都归位了吗?” “回大人,都已归位。”陈墨回答。 张安世盯着他看了半晌。 “那就好。最近长安城不太平,你晚上早些回家,不要在局里逗留。” “是。” 陈墨心中雪亮。 昨晚那支箭,十有八九是张安世派人射的。 这是敲山震虎。 张安世不想惹麻烦。 他知道甲字库里有秘密,但他选择封存秘密。 陈墨的处境更加危险了。 他不仅要面对霍光的势力,还要面对顶头上司的压力。 他开始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试图寻找同盟。 他想到了公孙敖。 但他再去城南陋巷时,却发现小院已经人去楼空。 邻居说,公孙敖将军昨夜被一辆马车接走了,不知去向。 陈墨的心沉到了谷底。 公孙敖被带走了。 这说明,他去拜访公孙敖的事情,已经暴露。 对方在剪除他的羽翼。 陈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但他没有退路。 他开始夜以继日地誊抄手稿。 他必须在对方下手之前,留下证据。 他将誊抄的副本,藏在了长安城中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他反而平静了下来。 他开始着手撰写一篇奏疏。 一篇关于“重校《汉书卫霍列传》”的奏疏。 他知道,这篇奏疏一旦呈上去,就是他的死期。 但他必须这么做。 就在他即将写完奏疏的那个晚上。 房门被敲响了。 陈墨的心一紧。 “谁?” “陈大人,张大人请您过去一趟。” 是太史局的差役。 这么晚了,张安世找他做什么? 陈墨藏好了奏疏和手稿。 他跟着差役,走进了太史局的后堂。 后堂里,灯火通明。 张安世正襟危坐。 他身旁,还坐着一个人。 一个他做梦也没想到的人。 大将军,霍光。 霍光穿着一身便服,面容清瘦,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没有看陈墨,只是在慢悠悠地喝茶。 陈墨的心瞬间冰冷。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跪下。”张安世喝道。 陈墨跪在地上。 “陈墨,你好大的胆子。”张安世厉声说,“私闯甲字库,盗取太史公手稿,按律当斩!” 陈墨没有辩解。 “晚辈知罪。” “知罪?”张安世冷笑,“你何止是盗窃。你还四处拜访故旧,非议朝政,意图为何?” “晚辈只是想探寻历史真相。” “真相?” 一直沉默的霍光,放下了茶杯。 他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 “陈墨。你可知,什么是真相?” 陈墨抬起头,直视着霍光。 “晚辈只知,功过自在人心,史笔不容篡改。” 霍光笑了。 “好一个史笔不容篡改。” 他站起身,走到陈墨面前。 “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相吗?” “《史记》手稿,句句属实。” “属实?”霍光摇了摇头,“司马迁恨武帝,恨宫廷。他的笔,带着怨气。他的记载,就一定是真的吗?” 陈墨一愣。 “大将军此话何意?” “我兄长霍去病,五万轻骑,深入大漠两千里,斩首七万。这是武帝亲定的战报。” 霍光盯着陈墨,“你是在怀疑先帝吗?” 陈墨感到一阵窒息。 这顶帽子太大了,他戴不起。 “晚辈不敢。” “你不敢?你连奏疏都写好了。”霍光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正是陈墨藏在房中的那篇奏疏! 陈墨如坠冰窟。 他被出卖了。 是那个差役。 “你以为,卫青是国之基石,我兄长只是锋利的刀?”霍光的声音依旧平淡。 “你以为,卫青七战七捷,功劳盖世?” “你以为,卫氏一门的覆灭,是千古奇冤?” 霍光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砸在陈墨心上。 “难道不是吗?”陈墨颤声问。 “是,也不是。”霍光说。 “卫青有大功,无人否认。但他为人谦和,实则……暮气沉沉。” “漠北决战,他手握十万主力,却只斩首一万九。为何?” “因为他不敢打!他怕输!” “他若输了,卫氏一门的富贵,就全完了!” “而我兄长,五万轻骑,无所畏惧。他心中只有陛下,只有大汉。所以他赢了!” 陈墨目瞪口呆。 这又是一个他闻所未闻的版本。 “至于后勤。”霍光冷笑,“我兄长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岂是那种依赖他人补给的庸将?” “他以战养战,夺敌之粮,方能深入大漠!” 陈墨混乱了。 司马迁的手稿,和霍光的话。 到底谁才是真的? “陈墨,你太年轻了。”霍光说。 “历史,从来不是非黑即白。” “卫青的功,在开疆。霍去病的功,在灭敌。” “《汉书》的记载,没有错。” “他们的成就,确实不在一档。” “卫青是守成之将,而我兄长,是开天辟地的战神。” 陈墨无法反驳。 “至于你。”霍光蹲下身,与陈墨平视。 “你是个好史官。可惜,太不识时务。” “张大人。” “在。”张安世立刻躬身。 “太史局,容不下这样的人。” 张安世会意:“晚辈明白。来人,将陈墨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两名如狼似虎的卫兵冲了进来。 陈墨没有反抗。 他知道,自己输了。 就在他被拖出大堂的那一刻。 他突然回头,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大将军!公孙敖将军,是您带走的吗?” 霍光的身体微微一僵。 他没有回头。 “他年纪大了,去该去的地方养老了。” 陈墨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公孙敖,死了。
06
大牢里阴暗潮湿。 陈墨蜷缩在角落,浑身冰冷。 他败了。 霍光的话,摧毁了他所有的信念。 “卫青怕输。” “霍去病以战养战。” 如果这是真的,那司马迁的手稿,就是伪造的。 不,手稿不可能是伪造的。 那刚劲的字迹,那详实的数据,做不了假。 那就是霍光在撒谎。 但霍光是辅政大臣,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小小的史官撒谎? 陈墨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两个版本的故事,在他脑中疯狂交战。 他不知道该相信谁。 三天后,牢门打开了。 张安世走了进来。 他带来了一壶酒,两碟小菜。 “陈墨,上路吧。”张安世叹了口气。 陈墨惨笑一声。 “多谢大人。”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人,晚辈有一事不明。” “说吧。” “大将军(霍光)所言,卫大将军‘暮气沉沉,不敢浪战’,是真的吗?” 张安世沉默了。 他亲自为陈墨倒满了第二杯酒。 “陈墨,你可知,卫青第一次领兵出征,是何景象?” “龙城奇袭。” “不错。龙城奇袭,他一个骑奴出身,毫无经验,敢率八百骑,深入匈奴腹地,直捣祭天圣地。” “你管这叫,不敢浪战?” 陈墨的手一抖,酒洒了出来。 “那……那为何漠北决战……” “因为他老了。”张安世轻声说,“也不是老了,是他的身份变了。” “他是大将军,是国舅,是太子之依仗。” “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背后是卫氏一族,是朝中半壁江山。” “他输不起了。” 陈墨怔怔地听着。 “而霍去病,了无牵挂。” “他心中只有陛下。陛下让他打到哪,他就打到哪。” “所以,霍光说得没错。”张安世说,“我兄长是开天辟地的战神。” “但他没说后半句。” “卫青,是托举起战神的基石。” 陈墨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他明白了。 两个版本,都是真的。 只是站的立场不同。 “那……司马迁的手稿……” “手稿也是真的。”张安世说,“武帝晚年,猜忌卫氏。为了捧起霍去病,压制卫青,亲改战报,抹杀功劳。这也是真的。” “历史,就是这么一回事。” 张安世拍了拍陈墨的肩膀。 “你没有错。错在,你把真相说出来了。” “大人。”陈墨擦干眼泪,“晚辈明白了。” “只是,晚辈誊抄的手稿副本,藏在城东关帝庙的第三块地砖下。” “请大人,在合适的时候,将其公之于众。” 张安世的身体一震。 他没想到陈墨还留了后手。 他深深地看着这个年轻人。 “你……不怕株连家人?” “晚辈……已无家人。” 张安世闭上了眼睛。 “我答应你。” “多谢大人。” 陈墨端起第三杯酒。 “这杯酒,敬卫大将军,敬冠军侯。” “也敬太史公。” “更敬……《汉书》。” 他一饮而尽。 “《汉书》?”张安世不解。 “对。”陈墨笑了,“《汉书》的记载,确实不含糊。” “它看似贬低了卫青,拔高了霍去病。” “但它也留下了数据。” “卫青七战七捷,霍去病六战功成。” “卫青收河朔,霍去病封狼胥。” “它把评判的权力,留给了后世。” “它相信,千年之后,必有如晚辈这般痴傻之人,会去寻找数据背后的真相。” “它详实地记载了‘结果’,也巧妙地隐藏了‘过程’。” “卫青的功绩是‘体系’,霍去病的功绩是‘奇迹’。” “体系万世不移,奇迹一时无两。” “这,就是‘不在一档’。” 张安世愣住了。 他没想到,陈墨在临死之前,竟有如此通透的领悟。 陈墨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冠。 “大人,晚辈可以上路了。” 他坦然地走向牢门。 张安世看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语。 他知道,一个真正的史官,死了。 但他也知道,历史的火种,留下了。
07
陈墨死了。 罪名是“盗窃官署,非议先帝”。 他被悄无声息地埋在了长安城外的乱葬岗。 太史局里,他的位置很快被人取代。 一切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张安世依旧是那个谨慎的太史令。 霍光依旧是权倾朝野的大将军。 《汉书》依旧是官修的信史,被天下人传颂。 霍去病的“战神”神话,愈发光彩夺目。 卫青的功绩,则逐渐湮没在故纸堆中。 几年后,霍光去世。 汉宣帝亲政。 宣帝是戾太子刘据的孙子。 他是卫青的曾外孙。 宣帝开始重新评价武帝晚年的功过。 卫氏一门的冤屈,被提及。 但宣帝没有为卫青翻案。 因为霍氏一族,依旧是朝中最大的势力。 宣帝只能用一种委婉的方式,表达对先祖的敬意。 他下令,重修武帝庙。 在庙中,他亲定了功臣的排位。 霍光,位列第一。 而卫青、霍去病,并列其次。 这个排位,意味深长。 它肯定了霍光的辅政之功,也平衡了卫霍两家的历史地位。 又过了很多年。 张安世也老了。 他即将告老还乡。 在离开长安的前一夜,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城东的关帝庙。 他找到了那块地砖。 字迹依旧清晰。 张安世摩挲着竹简,老泪纵横。 他想起了陈墨赴死前的眼神。 “大人,在合适的时候,将其公之于众。” 现在,是合适的时候吗? 霍氏一族已经倒台。 卫氏的后人,也早已泯然众人。 那个铁血的时代,彻底过去了。 张安世带着手稿,回到了太史局。 他没有将其公开。 他将其,并入了《汉书》的“补遗”之中。 藏入了甲字库的最深处。 他相信陈墨的话。 历史,会等待它真正的读者。 千年后。 当人们再次翻开《汉书》。 当人们对比卫青和霍去病的战功时。 他们会发现那些冰冷的数据。 七战七捷,收复河朔。 六战功成,封狼居胥。 他们会去思考。 他们会去探寻。 他们会明白。 卫青,是汉武一朝当之无愧的军功第一人。 他是大汉“体系”的缔造者。 霍去病,是那个体系下最璀璨的“奇迹”。 两人的成就,确实不在一档。 一个奠定了霸业的基石。 一个将霸业推向了巅峰。 没有卫青的基石,霍去病的巅峰无从谈起。 没有霍去病的巅峰,卫青的基石也不够完美。 他们舅甥二人,共同铸造了大汉最辉煌的军魂。 而《汉书》,用它详实而不含糊的笔法,将这一切,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它等待着,每一个像陈墨一样,敢于探寻真相的后人。
创作声明:本篇故事为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巧合,采用文学创作手法,融合历史传说与民间故事元素。故事中的人物对话、情节发展均为虚构创作,不代表真实历史事件。